近年来,历史读物渐渐成为图书市场的一股潮流,有别于以往历史的考据辞章,历史被越来越有“现场感”的文字所取代。
几年前,姜鸣的《龙旗飘扬的舰队》大受好评时,书评人小宝就曾评之“文字有梁任公遗风,感情饱满。只是有些段落太过煽情,少了一点史家的节制”,这本《天公不语对枯棋》似乎多多少少也存在这个问题。书之缘起依作者序中所道乃是“以游记为载体,重新探讨晚清历史与人物的一批历史散文”,此类文体,一般写来,大抵不外乎访古之遗迹、吊古之思绪,起兴亡之叹,表盛衰之理……千百年来,有多少中国的文人墨客在此打圈圈?
姜鸣的特点是,他喜欢把人物放在一个悖谬的“处境”中,依据扎实的细节史料,“推演”出人物的行为,表明在当时的境况里,实为不得已而为之,或知其不可而不为,抑或是知其不可而为之,那些历史人物被这些细节的碎片“逼”到狭小的“甬道”内,于是,这个人物在历史尘埃上的“印迹”就出来了。
以李鸿章为例,在政局与官场上的权衡,作者并没有先盖棺论定,先下道德判断,而是把人物放入“局”中,“且谓李鸿章明知北洋一隅,不敌日本一国之力,且一切皆未预备,何能出师?第彼时非北洋所能主持。李鸿章若言不能战,则众唾交集矣。任事之难如此。”此借李鸿章的幕僚周馥之口,表明官场心机之复杂,明哲保身乃生存之道,而他的朋友吴汝纶回忆:“平壤之败,李相痛哭流涕,彻夜不寐……及旅顺失守,愤不欲生。”非无血气,乃时局维坚,从谈判租借旅顺口时,拿了俄国外交官璞科第送去的五十万两银子的贿赂,到晚年表明心迹:
我办了一辈子的事,练兵也,海军也,都是纸糊的老虎,何尝能实在放手办理?不过勉强涂饰,虚有其表……如一间破屋,由裱糊匠东补西贴,居然成是净室,虽明知为纸片糊裱,然究竟决不定里面是何等材料。即有小小风雨,打成几个窟窿,随时补葺……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术能负其责?
盖此类“譬喻”乃一生仕途哲学之总结,而所谓劣迹斑斑的“历史罪人”亦或许只是“死角里的英雄”,是一个“莫可奈何”的迷路者,重要的不在于抽离地去判断“英雄”或是“竖子”,而在于这个历史的“死角”在哪里?姜鸣之长处在于总能很好地显出这个“局”,一个棋子的走步,往往是诸多棋子交错复杂关系的体现,只是写到精彩处,作者禁不住小说笔法的诱惑,如写到李鸿章的死:
李鸿章忽然睁大眼睛,嘴唇喃喃颤动,两滴清泪缓缓滚出眼窝。周馥一面哭号,一面用手抚其眼睑,李鸿章的双眼方才合上,须臾气绝。终年七十八岁。是日为1901年11月7日。
此种细致的“现场感”,正好借小宝的“感情饱满”一用,但有些句子也因为作者的“煽情”的水分而显得“肿胀”。历史散文的狡猾之处也在于此,历史的“现场”始终是一个“局”,脱身起来也容易,而必要时———请君入局。
文:杜文
出处:新京报 2006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