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简介
我爷爷用小车推着我奶奶。我奶奶肚子里装着我的爹。小车吱纽纽,从山东昌邑的东海边,一直推到陕西临潼的渭北高原,时年1908。
我爹穿一身国民党三十八军的中尉服,在河南荥阳娶了我的娘。于是,孕我于黄河古道,生我在黄土高坡。半岁时去了新疆哈密,时年1943。
爹娘赐我大名张庆民。张庆民稍大懂事后,自作主张改名张敏,是男非女。这一改,就是五十年。
在家我是01号,统率老婆儿女。半夜常响的电话是(029)6283319。去机场安检,我的代码是610112430122251。五年前曾在西安电影制片厂文学部供职,内退后目前在家等死。
作品不多,堆在地上也就一米高;烧后成灰,也就是多半骨灰盒。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偶到乾陵一游,认识了武则天,此后将近二十年,日日得字,夜夜成梦,遂成此书,调侃一番,供君一笑耳。
内容简介
请读片断:
坟头上竟捡回了一千万
大概是1983年初夏,有一个农民朋友来找我。他来找我时,言谈举止甚为惊慌,吞吞吐吐说了半天,才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像小半截砖头一样的东西。我伸手接过来,他却用双手在下面护着,只怕我不小心失手摔了它。什么宝贝,值得如此?朋友压低了声音说:“台湾来了个人,报价一千万!”
一千万?台币?港币?人民币还是美元?朋友说:“我心慌得很,整夜失眠。只要打个电话,台湾人就会先送三百万人民币定金过来,我怕这事要杀头呢,就先来讨教你。你路子广,咱俩又从小在一块长大,我只信你。”
这肯定是一件文物了。掂在手上,分量很重。看得出来,这是由二片陶物并合在一起的一件模具。年代太久远了,粘合的部分已经不易掰开。从残存的一角看,有几个古铜钱模印,一直深进去。
我对古物虽然不甚太懂,可也知道这东西叫“钱范”。这是古代造钱的模具,犹如今天造币厂印刷人民币的底板。这东西,自然是年代越久越有价值,越值钱。
我九岁那年从新疆哈密回到西安,就落户在唐朝大明宫西侧。这地方,在唐玄宗一朝叫上林苑,也叫舍下省。据考证,我现在住的西安北郊方新村,就是李太白当年醉草吓蛮书的地方。那时节,这地方绿树成荫,芳草茵茵,一湾河水上漂着花瓣,淙淙流向太液池。禁军在几公里之外设岗布哨,寻常百姓无人敢靠近一步。成群的美女在花间穿梭,银铃般的嘻笑声不绝于耳。杨贵妃和唐明皇由着性子,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天下的风流才子们都被圣旨召来,李太白在这里吟诗,吴道子在这里泼墨;公孙大娘在这里跳舞,安禄山在这里玩弄他的阳具。大家各得其所,俊样丑态一并被载入历史,才成为今天各种影视剧挣钱的好素材。这地方,紫气东移后便千年衰败了,但却古风犹存,死而不僵。这位和我少年时期一起长大的朋友,从记事起就喜欢收集古钱,得天独厚世间难寻的大环境,收集各种古钱便有了种种方便。村里乡亲都唤他“钱迷”。他收集的各式古钱币不是论数而是论斤。这次又从哪里弄到了这么一件?
问时他说,前些日子到西郊走亲戚,那正是清明刚过,小麦正在起身,细雨纷纷中桃红柳绿。他骑一辆自行车穿越一片麦田。麦田之中,新起一座坟茔。那坟尖上,有一件物事压着一张黄纸。通常坟尖上压黄纸的东西,不是砖头就是土坯,他只看了那么一眼,就觉得坟尖上那东西有点怪异,不方不圆,不红不黑。车子骑过去之后,他又返了回来,把车子支在小路上,顺田垄走进去,伸手一抓,就抓来了这么一件东西。不承想,竟值一千万!
这是哪朝哪代的货?极需要一位懂家鉴定一下。朋友说:“咱们这地方往西三十里,就住着一位懂家,是个女人,北大历史系考古专业毕业。从学校一出来,就到汉长安城搞考古。来的时候是个大姑娘,现在都快成老太婆了,租一间农民的房子住着,整天在田野里东边钻一个眼眼,西边钻一个眼眼,学问大得了得!和当地农民都快混成一家子了。”
“那快去找她呀,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李毓芳,昨天下午我已经找过她了。”
我用眼皮翻了他一眼。他是先找过别人的,然后才想到我。“我只信你”当是一句分文不值的屁话。这一时,也不好打岔,便问:“她怎么说?哪朝哪代的?”朋友说:“新莽时代,叫‘饼货泉铜范母’。”
哦,这肯定是件极品了。王莽篡汉是公元前七年的事。王莽在位只有十六年,就被赤眉起义军诛杀了。这是一届短命的王朝,留下来可供后人把玩的东西太少。据说一枚新莽大泉铜钱在香港就值八千元,那么,造这种钱的模具值一千万也就不奇怪了。
那时虽然《文物法》还没有出台,但是私卖文物肯定国法不容。何况又是这么一件宝贝!这东西一定要献给国家。我问李毓芳怎么说?朋友说:“和你的口气一样,都让捐出去。可是——”
可是后面没有话语了。我知道朋友的难受之处。献给国家,国家给不给钱?给钱又能给多少?“文革”中间,村子里烧砖时挖出来一个半人高的唐朝大瓷瓶,那瓷瓶外面还套着一个瓷瓶,所以里面的这个瓷瓶就光亮如新。剥开外面那个斑驳的瓷瓶,里面这个瓷瓶花色艳丽,能映出人影。大家一哇声喊好,都说了不得!生产队专门扯了一丈红布把瓷瓶包起来,派两个人送到文物管理处,原指望能卖个千儿八百的,结果文管处只给了五元钱。为了这事,当时我还专门到文管处找见收瓷瓶的傅嘉义先生:“你不能坑农民么!”傅嘉义先生也不生气,他说五元是钱给多了。他扳着指头算了一笔账:两个人误一天工,一个劳动日算一元五角,共三元;每人交通费五角,误餐费五角,实在不算少。问瓷瓶呢,瓷瓶多少钱?傅嘉义睁大眼睛说,瓷瓶是地下文物,地下文物没有价,全都是国家的。我说十万少,你说一万多,谁来定这个价?傅嘉义先生后来成为国内外大有名气的制印专家和书法家。(杀青之时,他已作古。仅以此书,遥致问候!)
这真是一块烫手的热红薯。朋友说,卖上一千万,我给村里修个学校行不行?我保证一文不落。我说不行。说不定钱没到手,手铐就先到你的手上了。你还是听人家李毓芳老师的话,献给国家吧。弄一个杀头判劳改,你划得来吗?收藏起来也不行,风声都走漏了,你全家会不安宁,时时刻刻都会招祸!
农民朋友听我乱说了一通之后,我送他出门时,巷子里正好有个收破烂的架子车。收破烂的老头又认识他,见我们走过来,那老头脸上便有些古怪的笑容。我那个朋友二话不说,伸手就在架子车的竹筐里乱翻起来。一堆破铜烂铁下面,有个装饼干的铁皮盒子。打开铁盒子,我那朋友只看了一眼,就急忙把盖子盖上了,仿佛那盒子里面有一只漂亮的鸟儿,不小心会飞走似的。他问老头,老头说:“换一瓶酒喝喝,要好酒。”
农民朋友便让我作陪,一同到巷口的小饭铺要了四碟凉菜,一瓶简装西凤酒,花了不到十块钱。酒色上脸之后,我问,那铁盒里究竟是什么东西?朋友让我先问老头,看老头后悔不后悔。老头吃着喝着,满脸泛红。听我问他,便笑哈哈地说:“我后悔个屁,能换一瓶酒喝,是我的福!哪怕它值千值万,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我当破烂收来,花了八毛钱。八毛钱换你们十块钱,我后悔啥?”
那盒子里,有一块新莽“六泉十布铜”和几枚铜币。其中二枚叫长安、文信钱,都是罕世孤品,价值连城。
人间宝物,得来竟如此不费一点工夫,我不由对它的价值产生了怀疑。回来细细一想,这就是智者和凡人的区别了。古人早有一句话叫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一语道出了其中的奥秘。文物没有价,有价的是识宝的人。识宝的人居住在这块土地上,更是宝中之宝了。
我这位农民朋友终是个极明事理的人,很快便在李毓芳的指点下,把这些宝贝全部献给了中国人民银行钱币协会。国宝献国家,国家也要表示一下:奖励二万元,又把他招聘到钱币协会当了研究员。他如今已是国内外大有名气的农民钱币鉴赏家了,连出了几本专著,成了钱币协会的常务理事和学术委员。他叫党顺民,今年也快六十岁了,就住在从我家抬头可以看见的那座楼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