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佐藤
初次知晓佐藤,还是在2002年,当时好友JQ兄问我:“知道佐藤么?”我说:“知道啊,我很喜欢佐藤晃一的啊。”他摇摇头说:“不是,我说 的是佐藤可士和,他的风格很酷,我很喜欢,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搜来看看……” 在我眼里,JQ兄是个很有独特品味的家伙,他喜欢Dark Wave或者是Punk这样的东西,曾推荐给我的Bjork和Nirvana的音乐。在我这样的喜好新鲜事物的家伙眼里,他的推荐自然是我会去搜索的理 由。就这样,佐藤可士和这个“崭新”的名字首次进入我的视线。
说实话,与大多数当时还对一年前刚刚逝世的田中一光抱有惋惜,感叹大师说走就走的人们一样,初次看到佐藤的作品时,除了一件作品外,几乎没有 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因为相对那些为我们所熟知的龟仓雄策、福田繁雄、田中一光、永井一正、佐藤晃一等名字如雷贯耳的大师们的作品,佐藤的东西似乎缺少了 某些我们印象中日本设计应该有的东西,我们很难看到某些我们认为在这个邻邦中该有的“元素”、“格局”以及“意蕴”,找不到他们和佐藤之间的传承关系。只 有一个作品给我留下了一些印象,就是麒麟发泡酒的广告和包装,它们给我的感觉更多是“生冷清冽”,不过介于JQ兄的极力推荐,我也不好当面说自己不喜欢, 最终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是挺酷的,就是我看不懂”。
转眼到了2007年,UNIQLO这个品牌迅速在上海走俏。其实UNIQLO是在2002年进入中国的,但当时我们对它并不感冒,可能我们更 多的关注的日本品牌是MUJI。虽然当时逛MUJI的人不到现在的十分之一,但并不影响我们在关注这个品牌。原因有很多,其中自然不乏田中一光、深泽直人 以及继承田中先生衣钵的原研哉的影响,我还记得大家都在谈论MUJI的广告,赞叹那种简洁优雅的设计,渗透在其中的禅意,以及传达出来的环保理念,虽然当 时还买不起。佐藤是在2006年接手做UNIQLO形象推广创意指导的,或许就如人们对原研哉和MUJI的印象那样,佐藤被我们广泛熟知和接受是从 UNIQLO 开始的。
UNIQLO店面的整体感受和MUJI一样,传达出一种十分整洁清爽的感觉,但这就是佐藤在这本书里提到的“加入日本的气概”么?显然不是。 MUJI的日本味道与UNIQLO的是截然不同的。虽然现在人多到我不想去,但MUJI依然是带有禅意的。而UNIQLO所呈现的是什么?佐藤自己说了, 从柳井先生那里得出的方向是“具有美学意识的超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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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识佐藤
2008年末,BQ告诉我,佐藤这本书的版权拿下来了。随后给我寄来了繁体版,之后又寄来了日文版。这是个很特殊的开本,是个很适合塞在包里在上班路上看的尺寸。纸张弹性很好,而且封面很光亮、干净。一如我对佐藤的印象:“酷”。
我花了几天时间看完了,一来我看书本来就慢,二来虽然排版做得很好,没有什么视觉压力,但竖排文字确实不是我们的阅读习惯。我在繁体版的评论里写到:
“书里,佐藤桑主要以自己的实际案例和工作室整理习惯为例,讲了有关设计师收集整理资料最终找出明确且‘本应该’的设计方向的过程。书中提到 的案例包括:麒麟发泡酒包装、明治学院大学VI、优衣库形象、国立新美术馆VI、DoCoMo行动电话、UT Store形象、Fast Retailing logo等,通过此书的阅读,我感到除了可以跟着佐藤学习他的‘超整理术’,更可以了解到他的这些著名案例在企划过程中的故事。
我觉得也许是自己一开始就比较注意资料方面的整理,所以在某些方面我与佐藤桑是很有共鸣的,他说的东西,尤其是电脑文档方面的整理一直就是我 的习惯。但我无法做到他那样把工作台、个人生活都整理到井井有条,甚至可以说到了‘洁癖’的地步,但正是这种‘洁癖’,使得他可以排除那些纷繁的细节,而 直击案例最关键的的部位。
当然很多人喜欢只抓重点,其他方面随意的工作方式,有人说:工作台乱乱的才感觉放松。这也是一种观点,每个人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方式,并不一 定说要按照佐藤桑的这种“洁癖”式的方式来做。佐藤桑也只是说这是他的方式,至少对他来说很有用,每个人怎么做,那是每个人的自由。
读本书的最直观感受是:听带有‘洁癖’的佐藤唠叨他的近乎强迫症式的工作方式。”
我当时并没有对这种“洁癖”有其他的理解,只觉得也许他们这些人都或多或少有点,只是他比较极端罢了。之后便开始着手做简体版的装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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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初稿
一开始,为了配合美社的前期推广,我匆忙的推出了第一稿封面。毕竟采用的是繁体版的翻译,只做了很少语言习惯的修改,例如台湾所说的“讯息” 对应大陆的“信息”这类修改,所以在设计上,也尽量从繁体版的微量修改入手。就当是我对佐藤的理解来说,在标题字上我选择了佐藤为DoCoMo N702iD做的那款屏显字体,认为这款字体相对更能体现佐藤的气质,同时也比国立新美术馆的那款字体更易于辨认。封面上继续保留了繁体版的那条斜向红 线,因为单从视觉效果来看,确实是一大亮点。由于做的比较匆忙,细节方面做的很不完善,便被推广出去。
之后某一天,BQ突然打电话给我,说邀请朱锷先生写推荐序的时候,顺便把封面发给他看了,他提了点建议,如果我有空的话,最好直接和他交流一 下。于是我当即打了过去。现在想来真的有些鲁莽,但朱锷先生一听我的来意,便很谦和的与我聊起来,提出的意见无非都是细节问题,例如这款屏显字体的选择是 否恰当,字距调整,元素间的逻辑关系等。朱锷先生特别对我说,做这类设计时一定要小心的去考量,等出来后,会有很多人把日文、繁体和简体版放在一起比较 的。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及前所未有的责任和压力。我尝试了按照朱锷先生的意见去修改,却发现这些问题其实倒不完全因为匆忙的缘故,也有部分原因是繁体 和简体在字体、排版方式和阅读方向上存在的差异造成的。
而后我也看到了网络上一些朋友对第一稿封面的严厉批评,我很感谢他们提出的中肯意见。半夜,我打电话给BQ说:“不行,我得改改,或许完全推翻了重做。”BQ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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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识佐藤
改就一个字,可问题是怎么改,我意识到,我对佐藤的认识还很不够,仅仅从他的作品里认为他很“酷”,从书中认识到他很“洁癖”,还有呢?我想我得重新认识他……
某天在网上看到了一个高清的宣传片,其实是很老的片子了,《最后的武士》!结束时标题logo出现,我愣了半天,The Last Samurai,佐藤的studio不就好像叫Sam……,赶紧翻书,果然是!怕自己看错,又一字一字的对照过来S-A-M-U-R-A-I!我想我找到 最重要的线索了。
08年中我在渡口书店参加一个活动时,发现了一本封面很好的书——《叶隐闻书》。据说这是武士道精神的正源,就其与武士道的关系来说,堪比中 国儒家的《论语》。书中除了探讨武士的战术问题外,主要是将武士的职业精神上升到一种人生境界,即武士生死的哲学高度。该书开宗明义:“武士道者,死之谓 也。” 赴死、忠义两全,是武士道的终极追求。提起武士道,其实有如其他一切思想体系一样,本身并不具有价值判断上的好与坏,威胁或者宽和。而《叶隐》也只是因为 在二战时期被军方利用,才让武士道形成了我们所厌恶的形象。正如法家的法,我们会觉得没有儒家来的宽仁博爱,但社会能没有法么?
作者山本常朝极力推崇不考虑招式、战术,不考虑胜负,死就是目的的“无二无三一念死狂”精神。既然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思考“死还是不 死”,随时赴死,所以作为武士,死就不能死的难看,最好“使生活趋美,带着美去死”。这就牵涉到了武士的修行。读《叶隐》给我的感觉是,武士道是一种带有 强迫症感觉的严谨,不是一味的张狂,而是绝大部分情况下的收敛。有如说:武士不食肉也要剃牙。每日早上起来都要沐浴,都要熏香,都要梳理头发,甚至喷香抹 粉。因为武士这种“家臣”是要随时为主子赴死的,而且一旦去赴死,就要把自己调整到“死狂”的状态。所以我想《叶隐》之所以现在又被从“禁书”里翻出来出 版,而后被大陆引进,自然还是有他的道理的。至少能让我们了解到日本文化的不同面。
那么,从佐藤的Studio名字,到他的那些“整理”举动,我们就不难看出他其实把自己当作一名现代武士,为了在工作中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那么就要把武士的“修行”渗透到工作、生活中的各个层面里去。
之后朱锷先生的一个举动也让我认识到“武士道”——更准确的说是武士的修行——对于佐藤精神世界的重大意义。他一开始写的推荐序名称为《时代 的温度》,后来改了,文章缩减将近一半,名字直接改为《快刀武士》。我想,他所说的快刀,主要是指佐藤在商业形象推广方面带动销售的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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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术”的现学现卖
既然又对佐藤有了进一步的认识,那么接着修改封面,如果继续像繁体版一样把佐藤的英文名放到最大,而把本属于书名的后半部分英文放的很小,并 且中文名也很小的放在书封上,那么无论怎么改,也不不会与繁体形成较大的差异。并且左下至右上的红线适合繁体竖排左开本这样的开本导向,而一旦改为简体的 右开本,则导向是反的,文字右对齐后,红线难道也要改为从左上往右下?试了一下,感觉非常奇怪,于是我想,我得学着使用刚学的“超整理术”。
首先辨认的是哪个才是最重要的信息。繁体版虽然较日文版来的酷很多,但却把标题这个最重要的信息放的太小了,佐藤的英文名放的大的缘故,我 想,一来我们已经心照不宣的“英文做起来好看”,二来是借助名气。日文版虽然朴素,但信息传达很清晰。第二,就是关于这个红线的存在意义。网上很多人说这 条红线是点睛之笔,不错,我在拿到繁体版时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这条红线是如何出现的呢?仅仅是因为武士爽快的一刀?繁体版的宣传词为“一刀斩断……”这里 可以看出其实繁体版封面这条红线,更多是为了顺应这句话。而我想,既然是“整理术”,那应该是属于武士修行的部分,那么,刀是没有出鞘的,而红线也就可以 被“整理”掉了。虽然我知道关于这条红线,还会有很多人提出疑义,但我想,借用佐藤在书中的一句话来说“舍弃是与不安的战斗”,至少抓住了“修行”这条线 索,那么“不安”也就离我远去了。
最终的结果是,中文标题放大,英文放在下面做成两行,作者名顺延之。一切做到最简,把可以“整理”掉的,全都“整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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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简之争
其实在排内页的时候,也存在繁简方面修改的问题。
第一方面,源自简体字本身的缺陷。台湾出版的繁体版书籍,所使用的字体,很多都是大字面字体。做简体版时就存在问题。如果也使用大字面的简体 字,那么由于简体字笔画较少,同样的字号、行距设置下,版面的灰度明显降低。有一个弥补的办法,那就是适当选择笔画稍微粗一点的字体,但其实还是不能根本 解决问题,因为这个版面的灰度降低来自于笔画的减少,结构上的相对稀疏。只是选择笔画稍粗的字体,反而更加强了每个字笔画之间的对比,单字看起来显得“铮 铮铁骨”。并且总不能让我们给字体笔画加一定数值的线宽吧,那样对字体本身细节有影响,肯定不是一个长期可以使用的方法。这就像对字体适当拉长或压扁一 样,可以改变你对一款熟悉的字体的视觉感受,属于短期行之有效,但长期很流氓的做法。
其实版面灰度这个属性,最要紧的倒不是视觉压力的问题,因为人的眼睛能够很好的适应很多条件,所以适合阅读的版面灰度在很大程度上是有个浮动 范围的,并不是一个死的数值。而真正影响版面美观,形成版面“噪音”,造成视觉压力的其实是灰度不匀。并且这种不匀并不是我们有意设计出来的某种节奏,而 是限于字体本身的无奈。如果采用与繁体和日文相同的版心、字体大小、字间距和行间距,那么这种不匀是很普遍的事。尤其是使用了软件本身自带的行尾1/2标 点缩进、两端对齐、CJK段落书写器等选项后,文字会自动适应,但却更容易造成灰度不均的问题,怎么办?于是增加行距变成了一个较为可行的办法是,适当的 减小字号,并让每一行离得远一些,或者说增加字号、间距与行距的比率,以减少之间的相互影响,减少视觉上自觉或者不自觉的上下行比较。网上看到的比较有趣 的说法是说现在的书,都喜欢排的松松的,例如陆志昌先生和朱锷先生都喜欢那样做,一定是出版社为了多赚钱,为了把书做厚,所以有这样的要求。实则不然,一 来减少视觉压力,形成舒适的调调,二来迫于上面所说的原因。
当然也有不少人建议使用非大字面字体的,也许从视觉习惯上来说,传统字面和中宫的字体更能让我们看起来忘掉字体本身,但在水平连续性上是不如大字面字体 的,这就依然带来了需要增加行间距,以弥补传统字面字体水平连续性上不足的要求。当然一款正文字体首先一定是横竖笔画比例较小的。
第二方面,源自简体字缺乏字族概念。例如章标题、节标题、小标题等,很多情况下,对于类似于等线或者黑体来说,字级本身较多,尚有选择余地, 而对于宋体、楷体、仿宋之类,一般横竖笔画整体加粗的字族很少,细宋、书宋、中宋、粗宋、标宋、特粗宋等,大多与横竖笔画的比例有关。并且最可怕的是很多 字体本身做得不够完善,所以导致需要多种不同字体相互“借用”。
第三方面,则是竖排转横排时遇到的问题。版心内,横向宽度小于纵向宽度,所以在日文和繁体的目录以及标题,可以单行解决得,在简体版内就只好 折行,否则章节标题就显得太小。另外竖向排版,从右向左,两个对页可以作为同一个面来考虑,所以在章节结尾,多了少了,跨页或者没跨页,都是一个连续的整 体,空间被划分为有文字和没文字的两块。而横向排版则不是,先排完左页,而后是右页,大多只能无奈的形成左页左上部一个文字块,或者是右页右下部一块空 白,空间实则被分割为三块。其实大部分的简体版横排书都是这样,只是大家可能没有比较过竖排版,所以也没特别在意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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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与图片
以前没做过引进版图书,所以根本没想到中国大陆和日本在版权方面的差异如此巨大。所有的文字、图片,除了需要经过佐藤授权外,当然还要版权公 司的授权。原以为就这样结束了,结果佐藤的助手回信说,除了他们办公室的照片外,其他所有图片都需要我们与其所代表的客户联系。这也就意味着,我们需要致 信 UNIQLO、Honda、SMAP、明治大学……并且都还是日本本部!BQ与他请来的日文翻译在这里做出了很大努力,UNIQLO等都一一搞定,但 Honda和SMAP一直没有消息,BQ对我说,随时准备撤掉这几个公司的图片,而台湾版权代理公司的同行们也告诉我们,繁体版之所以没有用日文版里有的 Honda和SMAP等公司的图,也是因为没有得到确认。原以为只能这样的时候,一天BQ给我来电话,兴奋地告诉我:“搞定了!全部搞定了!”而我也兴奋 地差点让办公室的同事给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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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张与工艺
本来想使用现在广泛使用的玻璃卡的,打样也打好了,我一拿到手,就对BQ说:不行,手感很黏,很容易留下指纹,而且翻的多了后,很容易在翻书 的部位留下黄色的油迹。那样会对书的整体感觉造成极大破坏,所以还是沿用了日文版封面覆亮膜的方式,标题字烫黑移到亮膜外,并且将英文字体和作者名降低一 定的灰度,产生微量的区别。腰封采用手感较为粗糙的纸张与封面产生肌理对比。有的朋友在拿到书后说,封面的烫黑因为是在覆膜之外,会很容易刮掉,我得知此 事后,给BQ以及几个先拿到书的朋友消息,他们都表示没有遇到这样的问题,BQ还说他使劲的抠过了,没有问题。我自己还不相信,我也拿了一本来,用指甲抠 的都凹下去了,也没出现烫黑脱落的问题。至少说明这个现象不是大面积出现的,因为烫黑其实是带有温度的,烫的时候还施加一定得压力,油墨和覆膜表面应该是 产生了一定得物理反应的。至于那位遇到这个问题的朋友,应该是属于十分特殊的个案,在这里也只好说抱歉了。
另外,内页的纸张选择了一款相当有弹性的纸,与日文版纸张用肉眼很难察觉出区别,手感很好,并且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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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结果
改后的封面发给佐藤看了,佐藤回信道:
Thank you very much for taking you time for my book in Chinese version.
I saw the cover which you sent me and it made me so happy!
I think it is exellent and meets my expectation perfectly.
I am looking forward to having the Chinese version soon.
看后,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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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平面》杂志下一期,将有佐藤的专访,对他提出了几十个很有针对性的问题,如果大家想对佐藤有更进一步的了解,可以关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