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个有故事的地方,恰恰又有着陈忠实这样的作家,所以,我们有幸看到了这本书。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通篇读来颇感压抑,精神与思想并未曾有过太久的愉悦和幸福,或许,作家想告诉我们的就是这种压抑感里的沉重和深思?
从白嘉轩青年开始,最后呈现了一个老年的白嘉轩,长达几十年中,白鹿原的人经历了清末、军阀时期、民国,最后是新中国,委实算得上一出波澜壮阔的画卷。
我们所看到的白孝文一辈,都是透过白嘉轩、朱先生、冷先生、鹿子霖的角度和眼光,所以,无一例外逃不过轮回中“祸福相依”的宿命。
以当时人的眼光和价值观来看,白嘉轩无疑是成功的:大儿子成了县长,父母都是善终,自己对人对事
都有着符合乡里百姓认同的规矩,家庭的门风和光景都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并未因世事纷乱出事。所有这些都能算上幸福,但是,如果从最后鹿子霖的眼光来看呢?这一切又抵得上他在地边摸出来的几颗羊奶奶吗?
如果以现在的评判标准来看,白嘉轩未必不可以看成是一个老顽固,他不同意儿女上“洋学堂”,不让儿子到原外去闯荡,固执地坚守着一些不合时宜的族规,以至于让黑娃和田小娥流离失所,性情大变,从某些严重的角度来说,他是纯粹错误的。相反,鹿子霖更具有开拓精神和实干精神,鹿子霖除了自身积极投入斗争,也并不反对两个儿子到原外去,只是某些时候,精明得过了头,反被纯朴的庄稼人耻笑。
谁是谁非,这问题不必争论。因为本没有是非可论。现在我们都已明白,真正的生活并非像小时看电影一样一定要分个好与坏,并不一定要问个清红皂白,最重要的是:生活,一直在进行着。
白嘉轩的生活就是谨守族规乡约和白家的祖业;鹿子霖的生活就是努力作个人上人,让鹿家盖过白家;
朱先生的生活就是饱读诗书,教学传道但并不忘国家;黑娃的生活就是一个不断学习不断追求又不断打碎的循环;白灵的生活就是坚守心中信念并不懈努力;白孝文的生活就是时刻调整生活坐标以适应局势发展需要;甚至鹿三整日挖地种田、田小娥偷汉子……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均是当事人进行着或已进行过的生活轨迹和真实表现。
只不过谁也不能认同别人的生活方式,都不曾好好认真的思索过这问题,才会演出这么一本巨著来。白
嘉轩看不起鹿子霖整日想当官,鹿三最气黑娃的背宗离祖,白孝文被鹿三一句话激出了志气,鹿子霖为白家下了一个又一个圈套,朱先生的风骨被所有人敬重着,全村人都鄙视田小娥的淫荡,这些喜、怒、哀、乐,明的、暗的因素掺合到一起,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白鹿原。
如果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故事的结局将是合理而圆满的。我们所看到的每一家每一个人都在为时局的混乱和信念的摇摆付出代价,当然,也在收获着一些想要的不想要的东西。没有谁能长久地笑傲白鹿原!没有谁就一定是个孬种!没有谁知道自己人生的幸福何时可达!没有谁明白未来会是什么样!这些普普通通的感叹号,就是现实的一种写照。从这点来说,我们今天这些所谓新世纪的人同半个世纪以前的白鹿原人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要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呢?那可未必能为这个结局和这些人生历程喜悦吧!
白孝文由堂堂正正的族长败落成叫化子,再进入保安团做民国的走狗,最后却又阴谋地当上了新中国的县长,这一段路程活得可够潇洒?黑娃从下人的儿子进步到外村打长工,却与地主小老婆通奸,满心欢喜地把田小娥领回家却被打得流离失所,跟着农协闹革命,失败了就去做土匪,最后投诚起义,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却又被枪毙,这样的人生可够幸福?鹿兆鹏整日风里来雨里去,躲明枪躲暗箭,革命成功了却再无音讯;白灵辛辛苦苦找到了部队却被当作特务活埋;鹿兆海没有死在小日本枪下,却死在中国人手里;更别提白嘉轩和鹿子霖所受的委屈和经历的风霜了,这些人生可过得畅快淋漓?就连一生快意无比、个性鲜明的朱先生不也有过想打小日本却被软硬兼施劝回来,想修县志却没钱印书的局促事吗?
那么,这么委屈和灰色的人生,问题出在哪里呢?我们没有看见上述主人公因为生活的不顺心不抹脖子,也没有看见他们就此灰心丧气了,支撑他们生活的力量来自哪里?信念又是什么?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再次回顾这本书的背景。从清末的1890年代到新中国成立的1950年代,时间跨度经过了整整半个世纪,作家把主人公们这半个世纪里所有“大事”全都笼到了一块儿,因此,我们“吃”到的是一个“压缩饼干”。这个“饼干”可能很难消化,但是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