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明威关于西班牙斗牛的专著《死在午后》的第十九章中,他列举了数名当时的公牛杀手,将其情况研究综合后得出:一名高明的公牛杀手须有“气节、勇气、强健的体格、优秀的作风”等品格,尤其是勇武的精神受到很大的重视。对于勇,海明威的区分极为细致,比如尼卡诺•比利亚尔塔的勇,海明威称之为“近乎疯狂的勇,那疯狂是冷静的勇所莫及的”,比如利特里,他“勇而无生气”,并因紧张,而“不能持续很久”。海明威还有一番总结:“他(马诺洛•马丁内斯)的勇几乎是幽默的。比利亚尔塔的勇是自高自大的勇,福耳图纳的勇是愚蠢的勇,苏里托的勇是神秘的勇,而马丁内斯的勇是装腔作势的勇。”
描述路易斯•弗雷格的那一部分中,海氏对勇的阐释尤为生动,他将路易斯•弗雷格的勇称为“我所知道的最奇怪的勇”,并写道:“假如品质有气味,那么勇气的气味我觉得是烟熏的皮革的气味,是一条冰冻的大道的气味,是大风撕裂浪尖时的大海的气味”。
我欣赏这一段的叙述,觉得他是确凿地刻画出这种品质的气味的,值得让人叫好。但事实上,难以理解的一点是,上述提及的三种气味我都未曾嗅到过,任一种都未有。这要如何解释?难道我们阅读中的兴奋喜悦都是虚假的吗?
比如“一条冰冻的大道”。福州实在是个热的可以的地方,据说是“四大火炉”之首,冬季最低时也不到零下的,“冰冻的大道”这样的画面我从未亲眼目睹过,更不用说它的气味。但“大道”这个词汇中所隐含的“笔直”、“宽阔”,以及“冰冻”而非“冰凉”或者“寒冷”所带来硬度和光亮,二者交叠处产生的是一种粗线条的硬朗。我所臆想的背景是深夜或者黎明前的黑暗,天空蓝灰阴沉。这样的印象或许来自哪一部反映上世纪美国三十年代的电影,但更可能只是我对两个词语的分离理解而后意象叠加。新闻里看到过“冰冻的大道”的,雪全然不是我所想象的冰冻、硬而反光,道路的积水、脏也超出了我的想象,总之全然不是我所设想的那股“气味”。
又比如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的通感:“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有时我甚至觉得是当时小提琴“奇怪”的译名给了此处通感以奇异的魅力:“梵”、“婀”、“玲”,莫名地凭空生出西域琵琶妙音,飞天身姿曼妙的景象,给人以光影轻灵舒畅的联想。
甚至是白居易《琵琶行》中的那句比喻:“四弦一声如裂帛”。“裂帛”是未遭遇过的,但足可以想象丝绸的质地与“裂”所暗示撕扯、瞬间的崩坏,两者相叠加产生的强烈冲击。
在我看来,比拟形式的体会是意象的叠加,而不依赖直接的个人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