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努斯教授献给这个世界的最伟大的礼物
自古以来,贫困、疾病和战乱就是人类的公敌,成为压在人们头上的“三座大山”,但相较于战争和疾病,对于人类而言,贫穷则是更加难以融化的冰山。根据世界银行2006年的报告,全世界目前至少有12亿人生活在极端贫困线以下。这个事实告诉人们,我们生活的这个星球远不是一个和谐的世界。面对穷人的声声哀号,我们更不能轻言这是一个乐观的时代。
我们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国家的穷人都多于富人。那么,究竟哪些国家应该被定义为穷国呢?印度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泰戈尔早在上世纪初叶便说过,“答案在于穷人没有机会获取收入致富的国家就是穷国”。然而,问题在于,穷人在没有任何财产的情况下如何能够致富呢?有一种假设是,穷人能够获得某种援助,这便是全世界所有国家扶贫的真正核心问题,但悲怆的现实却是,发展中国家的扶贫基金往往捉襟见肘。另一方面,与之形成残酷对照的则是现代金融机构(主要是银行)却为大量无法有效增值的货币而发愁,是什么阻挡了它们向穷人贷款呢?关键还是穷人的诚信始终无法有效地落实。
在现代金融体系中,贷款需要抵押担保已经成为一种顽固的习惯。银行家用繁密的法律条款来限制客户,以确保自身不受损失。在未获得任何抵押的情况下向穷人发放贷款,一向被传统的银行家认定为一件行不通的事。因为,在这些人看来,穷人的信用是无法靠道德来保障的,甚至他们根本就认为穷人无所谓有没有道德。这也正应了孟子 “有恒产者有恒心” 的名言。因此,向这些穷人贷款注定将得不偿失。这样,急需启动资金的穷人路过银行只好“过屠门而大嚼”,发出“朱门酒肉臭”的无奈感慨了。
不过,孔子也曾说过“民无信不立”的话,这正说明诚信对于个人与社会的极端重要性。诚信似乎成为穷人难以克服的千古难题。但对于2006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孟加拉国经济学家尤努斯来说,他大有“虽千万人逆之,吾往矣”的气慨,石破天惊地宣称“穷人也一样有诚信”。如今,他创办的格莱珉银行(意为乡村银行)已逾三十年,一直致力于为贫困人群服务。《穷人的诚信》这本书里便详细讲述了格莱珉从萌芽到成长,以及在危机中力挽狂澜、浴火重生的精彩历程,读来感人至深。两位作者都是尤努斯的学生,第二位作者还是目前格莱珉的副总经理。虽然,银行已经经历转型,但无论第一代还是第二代格莱珉银行,其精髓和信念却是一贯的,即如同书名所说———“穷人总是会知恩图报的”(The poor always pay back),因此要相信穷人的诚信。
然而,尤努斯的事业却不是一帆风顺的, 1998年孟加拉国发生史无前例的大洪水时,格莱珉银行的坏账迅速增加,甚至与很多借款人完全失去联系。银行遇到创建以来空前的困境。在尤努斯的支持下,他的得意门生、当年的分行行长和如今的副总经理———也是《穷人的诚信》的作者———迪帕尔·巴鲁阿则开始了大胆的试验。他们坚决不对借款人提起诉讼,而是尽一切可能帮助他们克服现实困难,重新安排借款合同。相信穷人的尤努斯和格莱珉银行没有失望,在漫长的重建过程中,与银行失散多年、甚至已经搬离原来村庄的人们回来了,重新和银行续约,归还拖欠的债务。时至今日,格莱珉银行每月还会收到很多早已被注销的债务的还款,有些甚至来自遥远的海外。作者由此断言,穷人珍视自己的诚信,这已经成为被充分证明的结论。
对于尤努斯的所作所为,外界长期以来有个很大的误会,以为他是一位慈善家,对人性充满了乐观。可是,这却是一种严重的误读。事实是,这位一生以帮助穷人为己任的人,却从没有对乞丐施舍过一分一毫。相反,他对人性的理解却是悲观的。
早在第一代格莱珉银行时期,尤努斯为尽可能保证贷款安全,便建立了一种近似于“还款保甲的制度”。具体是组织5个以上的同一社区内社会经济地位相近的贷款者在自愿的基础上成为贷款小组,相互帮助选择项目,相互监督项目实施,相互承担还贷责任,在此基础上建立中心,作为贷款交易和技术培训的场所。不仅如此,在1984年他们还推出了“十六条村约”。其大意是通过这些社会规章,要借款人保证限制家庭规模、教育孩子、不接受或给予嫁妆等等。这显然是对穷人的某种社会伦理教育,同时也是一种强迫的“移风易俗”的价值观改造。
如果“十六条村约”还是思想保障的话,那么分批付款制度便是制度保证。格莱珉银行规定贷款者必须分期还款,通常在每周都有大批催款人深入农村基层,挨门逐户收取。对于在项目成功基础上按时还款的贷款者,还可以获得连续放款。而对于不能按时还款者,格莱珉银行的员工会去调查,找出原因,对于不能提供正当理由者将不再发给下一步的款项。正如本书的两位作者所说,穷人之所以能按时还款,最明显的答案是利己。因为,对穷人来说,格莱珉银行是最经济和稳定可靠的信贷资金来源,谁也不愿甘冒失去这种选择的风险。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尤努斯可以大声说”穷人一贯是守信的,这并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他们充满智慧”。
所以,我们必须得承认,尤努斯所从事的并不是慈善事业,而是扶贫事业。事实上,格莱珉银行这些年来的业务一直是盈利的。如此说来,尤努斯教授的成功,与其说是“冒着风险”给穷人送来了启动资金,还不如说是帮他们终结了社会商业制度的歧视,为他们打破了“诚信僵局”,结果便是为他们打开了金融机构的大门。换句话说,尤努斯只是将被大商业排斥在外的“贱民”们收集起来,将他们重新拉回“经济人”的角色,并唤醒他们心中沉睡已久的“诚信意识”。
这一重大发现,不仅弥补了经济学与伦理学领域的长期空白,同时也是尤努斯教授献给这个世界的最伟大的礼物!
文:葛传红 出处:上海证券报 2007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