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从经济学上来讲,就是不管有多穷,追求“体面生活”和“永久和平”的梦想永远不会泯灭。但极端贫困可能使得这种追求变得非常困难而接近于不可行。2006年,诺贝尔和平奖颁给了经济学家尤努斯和他的格莱珉银行,授奖公告是基于如下信念:永久和平只有在大量人口找到摆脱贫困的方法后才有可能。也就是说,贫困是战乱的原因之一。解决贫困问题,能够促进和平。
那么贫困为什么会和战争、混乱如影随形呢?主要是贫困会带来不确定性。斯蒂芬·列维特在《魔鬼经济学》(Freakonomics)中解释了不确定性会引发犯罪,穷困使得家庭尤其是单亲家庭养不起孩子,只能听之任之,如此就造成了孩子的成长环境非常糟糕,使得他们成为罪犯的几率大大上升。为什么这种几率会上升呢?是因为在资源极端稀缺的情况下,众多的穷人要争那么一点可怜的资源,难免会采用一些短视和极端的手段,以便自己生存下去。按照中国的经验,穷人会倾向于多生孩子来进行竞争,但多生的孩子同时需要消耗资源,这就导致家庭生活水平在很长时期内得不到改善,并且有可能陷入贫者愈贫的“低水平陷阱”中。当穷人众多资源稀缺的时候,竞争就会更加激烈,战争和混乱的概率也就大大增加了。
因此要达致康德所谓的“永久和平”的崇高理想,在每一个人未能成为“世界公民”之前,改变绝对贫困人群的状况,将是一个重要的步骤。那么就面临如何“脱贫”的问题。政府的手段一般是直接拨一部分资金或物资给赤贫人口,以帮助他们渡过难关。问题在于这是一个有效率的办法吗?詹姆斯·斯科特是个关心民间疾苦的人,他有两本著名的书体现了对底层农民的关注,一本是《弱者的武器:农民的日常抵抗》,另外一本是《农民的道义经济学:东南亚的反叛与生存》。也正是出于对底层的了解,斯科特发现德国的科学林业、坦桑尼亚的强制村庄化、俄罗斯的集体农庄等诸多试图改善底层状况的国家项目,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他在《国家的视角:那些试图改善人类状况的项目是如何失败的》一书里总结了国家项目失败的原因:是由于国家在发展规划中忽视了发展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忽视了地方的传统,将复杂的发展项目简单化,从而导致这些项目的失败。
这也符合人们一贯的预期,对于地方性知识,总是地方上的人知道的比国家的行政官员更多。从计划经济实行的历史不难发现,官员指导农民种粮要么极端低效,要么农民就谎报“亩产万斤”。通过行政这只“看得见的手”来扶贫也容易滋生腐败,造成资金的误用等等,且不论好坏,单从效率来说是非常低下的。
那么一个自然而然的想法是,可否通过市场手段来扶贫呢?尤努斯以经济学家的身份身体力行,开创格莱珉银行,通过市场模式来扶贫,事实证明是可行的。在他的自传《穷人的银行家》中,他提出了格莱珉银行第一代的工作准则,贷款给穷人,尤其是贫穷的妇女,相信她们在极端困难的环境中能发现赢利的机会。但第一代格莱珉银行中最重要的是分成贷款小组,5人一组相互之间有监督,这就相当于是一种“连坐”制度,整个小组的信誉会受到组内每一个人的影响。尽管格莱珉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这一“连坐”制度也在事实上限制了更为贫穷的人获得小额贷款以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
面对新的形势,扩展更多的小额贷款,让更多的穷人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从而彻底抛弃贫穷,这是格莱珉银行面临的新挑战。尤努斯的学生阿西夫·道拉和迪帕尔·巴鲁阿在最近的新书《穷人的诚信》中为我们讲述了“第二代格莱珉银行的故事”。直接贷款给穷人个人而不是5人小组;不要担保;采用更为灵活的贷款方式,甚至为每一个穷人量身定制其贷款计划;配以更加灵活的还款方式,比如说一旦当期还款困难可以延期;为穷人赚来的钱提供更具吸引力的存款方式和保险产品,比如为了吸引穷人存钱,提供子女教育存款或者养老及医疗保险存款等,这样穷人存款将是用于他自己而不是其他,这大大提高了穷人的存款积极性,也顺带提高了还款率。
尤努斯和他的追随者们始终对穷人充满信心,并且相信穷人的诚信不比富人差,因为这些工作在孟加拉这个贫困国度里的人深深知道:在穷困的绝境中挣扎的人们,对现实的机会有更深刻的体察,只要辅以相关的金融服务——小额贷款,穷人就能抓住机会。这与所谓的诚信并没有什么关联,并不是说穷人和富人的诚信有高下之分,而是说在恰当的利益刺激下人们总会做出理性的选择。
第二代格莱珉银行比第一代增强了各方面的灵活性,其带给我们的启示是:首先,在最贫困的人群中也隐藏着商业机会,因为最贫穷的人迫切需要生存下去,这种压力会迫使他们去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其次,穷人身上也有熊彼特所谓的“企业家精神”,他们同样富有创新能力,在恶劣的环境中把握商机;最后,格莱珉银行的成功表明市场手段可以有效解决贫困问题,在解决贫困问题的同时,也为增进和平贡献良多。格莱珉模式的成功不仅是商业上的创新,真正重要的是为所有人——包括穷人和富人——创造一个平等的竞技场,给每一个人公平的机会,而公平恰是和平的“垫脚石”。所以,让世界一起努力,将贫穷抛进历史。正如尤努斯说的:贫穷的位置,只应在博物馆里。
文:李华芳 出处:中国图书商报 2007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