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指望孤独或者私密,纽约将赐予他这类古怪的奖赏”,这是怀特在《这就是纽约》中所写的对纽约的第一印象。在传统社会中,孤独似乎属于人烟稀少的荒漠、孤峰与丛林,而在工业社会的大城市中,虽然人群的密集程度可说是前所未有,而孤独却在钢筋水泥的格子间里与日俱增。在科技与法律的帮助下,私房、私车、私人空间正日益将我们因为害怕孤独而建立的公共空间一一打碎,在城市定居,已经不再是为了面对现实,而是一种逃避。而那种孤苦伶仃、遭人遗弃的绝望,也往往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在互联网的帮助下,组成一个个看似很近实则很远的群,以不同的身份混迹其中,寻求自欺欺人的抚慰。
现代人的孤独并非来自于空间的距离,而是来自于人性中的不信任。它的目的不是为了思考,而是为了自我保护。由此,凯鲁亚克有了《在路上》的流浪,在《荒凉天使》中的冥想,在《达摩流浪者》中的狂放。而与《荒凉天使》中凯鲁亚克在荒凉峰顶参禅悟道的孤独不同,在《孤独旅者》中,凯鲁亚克以数字般的精确再现了每一个城市市民的孤独,现代生活的紧张使地铁里的人面无表情,而贫富悬殊的强烈对比,使擦肩而过的人群格外冷漠。现代生活产生的挫折感使人们摈弃了一切的幻想,所有诗的韵律都被压缩在了一个个狭小的空间,听起来更像是发动机的节奏。在他笔下,工业化社会中“单面人”的生活使每个人都如机械一般准确:
早餐大约在6:45准备好,在我吃的时候我已经逐渐把衣服穿好,到最后一个碟子在水池里用热水龙头刷洗时,我拿来了我的速溶咖啡,很快地在热水喷头上漂洗了茶杯,快速擦干它,把它扑通一声放到热炉板的位置上,咖啡装在褐色的纸盒里,所有的杂货店都用褐色的纸紧紧地包裹着,我已经从其在门把手上挂着地方拿起我的司闸员灯笼,以及我的破破烂烂的时刻表,很长时间以来就在我的后裤口袋里折叠着,准备走了,每一件事都很紧密,钥匙,时刻表,灯笼,刀,手帕,钱包,梳子,铁路的钥匙,零钱跟我自己。
现代社会的最大吊诡之处在于,在我们意识到现代社会的弊病时,我们却已离不开他。在透过他人的欲望看自己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自己的灵魂无法控制肉体的需求。由此,离开这个冷漠的城市,远离被规划好的机器般的生活,在远方的路上寻找一片真实的丛林、一个温暖的笑容,成为了每一个城市人心目中的梦想。去他的职位,去他的薪水,去他的老板,去他的女友,从明天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们要做一个喂马、劈柴的幸福的人。
码头、酒吧、货栈、铁路、轮船,一如传送带一样,将每个人的一生从头到尾连接了起来。在《孤独旅者》中,出差不过是有目的的漫游,旅游也不过是更体面的流浪。与《达摩流浪者》中贾非(据说是斯泰因的原形)那种积极的及时行乐的生活观,那种挑战清教伦理、扫荡宏大话语的“雅雍”(藏传佛教的欢喜佛)式的修行——那正是追求个人享受、展现个性风采的最好借口——不同的是,在《孤独旅者》的结尾,凯鲁亚克详述了一个记者采访流浪汉的实况——并以此说明,流浪是一种骄傲,是一种抗争世俗、呼唤自然的言说的方式。在寂静的黑夜走过大地,是为了寻找一个诗意的栖居地,而不是一时一己之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