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泰是鼎鼎大名的画家、美学家和散文大家。从1956年起,高先生的经历不能以坎坷二字轻易概括,先是因为一篇与正统不合的《论美》在学术上遭到围剿,然后在1957年作为“阳谋”的鸣放运动中,虽然高先生“自始至终,一言未发,一个字也没写”,在紧随其后的反右运动中,就被定为右派,之后被遣送臭名昭著的甘肃省右派改造地夹边沟农场劳动教养,几年后因画画一技之长被从饿死的边缘调离。被释放后来进了敦煌艺术研究所,然后在文化大革命中又成了被批斗的对象。到1978年平反后,高先生带着女儿在兰州、北京、天津、南京、成都等地教研机构辗转谋生,其间又多有磨难,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出国。了解了高先生的历史,不免让人想起阿·托尔斯泰的名言:“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不能不说,高先生的经历在中国当代知识分子中有一定的代表性。
高尔泰先生的文字直白、简洁,富有韵律感。虽然所记录的事物毫无诗意,但我确见其间燃烧着智慧与勇气的光芒,如诗般瑰丽。《寻找家园》一书分两大部分:“梦里家山”主要是作者对于童年时光以及求学经历的回忆,文字更为优美,心情平静,带着悠然的小快乐。我读着,仿佛一页页泛着黄的画卷在面前舒展,小孩子在深山里面玩耍,自己筑起一个“鸟巢”躺在里面看书,完全没有收到世间苦难的打扰,颇得情趣。“流沙堕简”则少了这样的闲情逸致,回忆自己支边、劳教、“反右”及文革时期被批斗的经历,那时的所见所感一桩桩一件件摆在纸面上,清晰得让人惊异,又觉匪夷所思。然而文字还是极平静舒缓的,不论怎样激烈悲恸的往事,都只是娓娓道来,心情唯作者自知,余味由读者自己体会。越看到后来,越惊心动魄,越不想放手、无法释怀。
即便在整日被批斗全天喊口号的年头,高依旧在敦煌的石窟里找到了自己的天地,在那太古洪荒的背景中驰骋思绪,思考人生,思考自由,思考美。这让我极其佩服。那几年的劫难里,有多少人万念俱灰从此一蹶不振,又有多少人才华淹没一生平庸到底!在那样的环境里还能保得自己的思想与意志不被打垮实在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