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百年一遇的国际金融危机的话，美元眼里的人民币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孩子”。
《世界的人民币》一书出现在金融危机余波未平，经济曲折复苏的关键时点，可谓恰逢其时。作者向我们展现了人民币作为国际货币体系中迅速崛起的力量，能够选择，也应该选择的一条新长征之路。全书用大量的实例和数据说明，人民币的国际化，既要有强大的经济、技术基础和国际贸易水平作为后盾，也必须把握稍纵即逝的历史契机及时推进，还需要经过一个长期、反复、布满陷阱的过程。因此，要全面认识人民币走向世界的话题，不妨从“时”、“势”、“困”三个角度去综合考量。
人民币国际化之“时”
《世界的人民币》并没有把视野局限在“人民币”上，而是放眼全球，从主要经济体及其货币发展史出发，回顾国际货币体系发展历程和几大主要货币的国际化经验。从而反观中国的货币体系变革，展望未来国际货币体系的发展方向，以及人民币在其中扮演的重要角色。货币，已经成为现代经济体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变量，而当今任何一个经济体都不可能脱离世界经济，独立发展。因此，不管自身愿意与否，每一种主权货币都在国际货币体系中起到自己独特的作用。在这座货币金字塔的塔尖上是顶级货币——美元，往下依次是欧元、日元、英镑、澳大利亚元，等等。在全球货币的竞争中，靠近塔尖的强势货币不再局限于扮演本国经济的血液，而是发达经济体用以争夺全球经济资源，乃至维护本国经济和政治利益的重要工具。
在这个意义上，人民币在很长时间里与亚洲其他货币（不含日元）一样，如同未及弱冠的少年，不但无力与强势货币相抗衡，而且通过辛勤劳动积累了大量的美元外汇。这就形成了“中国人劳动，美国人消费”的世界经济两大发动机。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欧元诞生以来，国内各界就多次提出改善外汇储备结构的思路，但是有资格作为备选的欧元和日元始终未能形成气候，美元资产占比居高不下。截至目前，美元资产仍然占到我国2.27万亿美元外汇储备的七成，且中国持有美国国债的约四分之一。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给人民币国际化带来了难得的“时”，在与美元的“碰碰车游戏”中大大改变了力量对比。
“时”者，时机，即“具有时间性的有利条件”。正是因为这场百年不遇的金融危机，使得以美元为中心的国际货币体系遭到广泛的质疑，建立多元国际货币体系甚至超主权货币的呼声此起彼伏，人民币走向国际化的舆论环境大为改善。全球经济潮水的忽然退去，使得“裸泳”的美国和欧洲开始正视和倚重人民币对稳定世界经济的重要贡献，也逐步认识到中国作为对美最大债权人主动承担了怎样的责任、手中又握有什么样的筹码。正如《世界的人民币》一书所指出的，“金融危机爆发后一年的时间，中国不断增持了近1000 亿美元的美国国债，这使得中国的外汇储备与美国国债的紧密度是更加加强了而不是减弱了，美元到这时才看到人民币是‘雪中送炭’的朋友……中国这种以德报怨的态度，帮助稳定世界金融秩序的做法，已经在美、欧民众当中赢得了口碑、赢得了尊敬。”
人民币国际化之“势”
所谓货币国际化，是指货币被发行国之外的国家广泛接受并用作交换媒介、记账单位和价值贮藏手段。一国货币要实现国际化，远不是光有时机就能办到的，在根本上还需要该国的经济发展水平、经济政策，相关体制机制，乃至国际信誉都达到足够的水平。正如一泓池水，必须在高水位上积蓄了势能，才能够在闸口打开时顺势而下，水到渠成。
这种“势”一是来自于中国经济增长和人民币的稳定表现。改革开放30年来，中国创造了经济增长的奇迹，平均增速超过9％，2008年GDP跻身世界第三，近年来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更是数一数二。在稳定的经济增长基础上，人民币币值一直保持稳定，没有大幅波动。虽然自2005年汇改以来已经累计升值约16％，但人民币汇率在2009年升幅基本为零，今后可预见的趋势也是小幅稳步上升。
“势”二是来自于雄厚的外汇储备。在金融危机来袭之前，中国的外汇储备不到2万亿美元。危机中，尽管出口和FDI骤降，但外汇储备增长的势头仍然迅猛。尽管在2009年初有所缓和，但到6月末终于突破了2万亿大关，第三季度的3个月里分别增加430亿美元、362亿美元、618亿美元，到年底达2.3万亿美元。丰富的外汇储备为将来抵御国际化进程中的种种风险提供了有力支撑。
图12004年1月到2009年9月中国外汇储备情况
资料来源：国家外汇管理局。
“势”三是来自于在国际舞台上的良好信誉。现代货币的根本在于“信用”，得不到国际社会信任的经济体和货币是难以实现国际化的。早在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中，人民币就坚持了币值稳定，帮助亚洲其他货币避免了进一步贬值，防止危机进一步深化，得到了国际社会的广泛肯定。十二年来，中国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积极参与国际事务，承担国际义务，在环保、反恐、无核化、提振全球经济等众多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特别是在亚洲区域经济合作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在2009年末正式签署的“10＋3清迈倡议多边化协议”中，中国（含香港）贡献了32％的份额，与其他国家共同建立起1200亿美元的亚洲外汇储备库。在这个框架中，中国承担了最高的份额义务，享受最低的借款支持，实际上是扮演东盟国家的救助者和支持者角色，再次体现了积极承担责任，维护区域经济稳定发展的风范。
“势”四是来自于经常项目和资本项目的逐步开放。在原有的经常项目可兑换和QDII、DFII基金开闸的基础上，我国抓住经济危机之“时”，加快了开放的节奏。从2008年末到2009年3月的一个季度里，中国人民银行就先后与韩国、香港、马来西亚、白俄罗斯、印尼、阿根廷等6个国家和地区签订为期3年的货币互换协议，总规模超过6000亿元人民币。2009年4月以来，又在上海等五个境内城市和港、澳等地区开展了一系列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试点，并扩大金融机构在港发行人民币债券的数量，拓宽境外以人民币开展投资的渠道。
“势”，就是“力量的趋向”，即所谓“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在世界货币体系发展的浪潮中，抓住时机，顺势而为，人民币国际化的道路才能越走越宽。
人民币国际化之“困”
《世界的人民币》指出的是一条“新长征之路”，这条道路布满荆棘，甚至可能相当漫长。目前看来，横亘在这条国际化征途上的至少有三大障碍。
第一，支撑人民币国际化的内部条件还不完备。与历史不同时期实现货币国际化的英国、美国、日本相比，我国尽管近年保持了较高的经济增速，但总体经济发展水平和技术水平还相对落后，人均GDP仅3000多美元，全球排名低于100位，相当于世界人均GDP的1/3。我国的资本市场尚不成熟，深度、广度不够，如果此时实现资本项目下的可自由兑换，势必造成证券市场巨大波动，进而冲击人民币汇率，甚至重演2008年在越南发生的货币危机。国内金融体系不够完善，缺乏先进的现代银行体系，金融机构的管理水平和创新能力不足。产业结构亟待升级，主要出口产业的附加值、技术含量和价格弹性低，特别是中国的巨额顺差虽然开始减速，但仍然保持数千亿美元的规模，这与国际化中通过贸易逆差输出人民币的要求相去甚远。离岸人民币金融市场和金融产品匮乏，也影响了人们在境外持有人民币的意愿。
第二，伴随货币国际化过程而自然产生的各种“陷阱”值得警惕。首当其冲的是人民币资本项目下可自由兑换所带来的一系列挑战。国际金融投机利益集团久经沙场，经验老道，只要能掌握足够数额的人民币，就有可能抓住机会将1997年对亚洲货币的狙击行动复制到人民币上来。中央银行执行货币政策的效果也会在相当程度上受到货币国际化的影响，给外汇市场和货币市场造成冲击。特别产业结构升级尚未完成，若过快推进国际化，可能造成我国的出口、就业和FDI大幅萎缩，进而伤害整体经济的稳健性，甚至掉进日本在上世纪日元国际化进程中遭遇的“空心化陷阱”。
第三，地缘政治因素的外力阻碍不可忽视。货币的国际化不是单纯的金融角力，而是大国在政治、军事、技术、文化等方面综合国力的对弈。对于当前乐享铸币税的美元等国际货币来说，绝不会甘心将已经占领的市场拱手相让。更何况我国所采用的政治体制与西方大相径庭，西方阵营不会轻易放松对中国的遏制。一些国家肯定会充分卡住“人民币国际化”的通路，用这张牌在国际政治对话中增加自己的筹码。
今天，我们说“人民币国际化”的话题，作为讨论和试探或许正合时机，但必须认识到这次“长征”不可能迅速完成。回顾英镑、美元、日元走向世界的道路，无不经过了数十年的反复探索和博弈。正如《世界的人民币》所比喻的，人民币已经是一个根基深厚的大孩子了，但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要真正成熟，走向世界，非承受种种成长的烦恼不可。
好事多磨，尽管我们都盼望中国的人民币能早日成为世界的人民币，但人民币走向世界的道路不会一马平川。借用《十月围城》的台词来做结语：“今天，如果再道何为人民币国际化，我会说：欲求国际化之幸福，不得不经国际化之痛苦。这痛苦，就叫作国际化。”
（涂俊，博士，高级经济师，现任职于中国建银投资有限责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