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农村的未来,李昌平先生在《再向总理说实话》中反复阐述,那就是重建“村社共同体”。
什么是“村社共同体”?从作者的描述看,可以归结为“以土地集体所有制单位为地理区划,由土地集体的成员为主体组成的包括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在内的农村社区综合性自治组织”。
为什么要讲重建?因为上世纪八十年代,“村社共同体”就曾经存在过,那时国家的税费制度让村庄通过“三提五统”有着存在的经济基础,只是近年在税费改革的影响下这一经济基础却趋于消亡,要实现乡村自治,作者以为有必要重建这一自治模式。
“村社共同体”的特征是什么样?作者归纳为四条:一是四权统一,即共同的产权、财权、事权和治权。产权即共同体内的土地村民集体所有权,财权即共同体经营产权的收益,事权即共同体内的水利、道路、环保、治安、教育、技术、运销等公共服务,治权即民主决策、民主选举、民主管理等共同体内的治理制度。二是三位一体,即村社共同体集“经济发展、社区建设和社区治理”三种职能或功能于一体。三是三权协调统一,即最高权力的村民大会、日常管理服务的村民委员会(含村民小组、老年协会、青年团、妇女会、民兵治安队等)、村经济联合社(公司、合作社、运销部、信贷部等),一套人马,三套班子,各司其职,合作发展。四是“结平衡账”,就是一个村庄在年底必须把“平衡帐”结了,该进钱的进钱,该出钱的出钱,是村民自治的核心机制,有此制度在,村民自治才能得以运行。
从作者的描述看,其实“村社共同体”也不是创新,只是上世纪已有东西的再造与发展,对照目前的农村现状,重建“村社共同体”确实不失为一种良好愿景和可以的路径。然而,在读后的反思中,我不禁为这样的愿景能否实现而担忧,有可能只是想象中的“理想国”,是难以实现的“乌托邦”。主要理由如下。
其一,大规模的农民进城,让“村社共同体”的重建失去了群众基础。“村社共同体”是农民的共同体,在城市化加速,农村人口特别是最有生机和活力的年轻人加快向城市迁移的时候,“村社共同体”的重建能否得到拥护或者实施,很成问题,即将离开村庄的人恐怕难以为村庄付出,而留守的老人为主的群体无力付出;更何况,未来的村庄还要整建制的消亡。
其二,难以恢复的集体经济,让“村社共同体”的重建失去经济基础。正如作者指出的,“结平衡账”是村民自治的核心机制,没有一定的集体经济基础,“村社共同体”的重建注定难以实现。农村的现实表明,税费改革对向农民征收税费进行了釜底抽薪,村集体进行提留的制度基础已经不再,这样,如果村集体没有自己的实体或者积累,则运行难以为继,这其实是广大农村面临的普遍性问题,至今难解。农民已经习惯于不再出资一分钱就享受应有的公共服务,在此情况下,恢复向农民的公摊,难度可想而知。除非村上的负责人有强大的个人魅力和经济实力,或者有超强的关系网络,能为村上争取到国家资金项目,村民才可能考虑少量配套出资。作者尽管对国家主导的新农村建设提出了质疑和批评,但实际上,正是因为村庄的现实情况,没有国家的大量投入,新农村是不可能搞起来的。
其三,难以复制的现实事例,让“村社共同体”的重建更显艰难。作者能举出的“村社共同体”实例就是大寨村等集体经济发达、共同富裕的村庄典型,全国存在约2000多个,这对于全国几十万个村庄来说,比例实在太低。作者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知道大家会说学不来,于是解释说不要以为大寨有郭凤莲,其他的村均有能人,只要有了“村社共同体”的机制,能人就能起来。我对此持不同看法,愚以为,大寨等村的存在,恰恰因为是少量存在,正如星星很多而月亮只有一个。上述强村的存在,恰恰意味着其他村成为强村的困难在增加,特别是其周边村。那些强村无一例外的特征是工业基础强大,广大的中国农村根本不可能每个村都成长为工业基础强大的村庄,那样无异于乡村工业的大跃进,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维持的。同时,那些强村的今天往往是能人、时代机遇、历史积淀等综合因素的结果,更让复制其模式的可能性大大下降。
其四,乡村的时代裂变,让“村社共同体”的重建更加充满变数。事实上,作者也提到,新农村的建设方向应该是农村新型社区,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洒胡椒面;将来农村人要进城,城里人要下乡。那么,在这样的新型城乡关系下,传统村庄将发生质的变化,住在农村的并不一定是本村人,也不一定是务农的人,农村熟人社会的特征将发生根本改变,“村社共同体”的机制更加难以形成。
因而,乡村的未来,“村社共同体”是一条思路,但可能难以实现。对于村庄的前景,必须考虑的重大因素是现代化的影响,国家政策的影响,还有农村留存人口的影响。我眼中的乡村未来是:传统村庄在现代化进程中人口持续减少,相当一部分加速消亡,逐渐向农村新型社区集中;现代化进程中不断整合的村庄将纳入国家整个基础设施建设与公共服务的范畴,“村社共同体”的存在以国家的强大投入为经济基础,以民主自治为治理机制;“村社共同体”也不会仅仅以传统的工业化为存在的基础,可能会以第三产业为基础,当然农业依然广泛存在。可以预见,将来的农村,必将经历现代化带来的空间重组、人口重组、产业重组和治理机制重组,呈现出与传统村庄不一样的特征,可能不是我们想像中的传统的田园牧歌情景,但一定是符合经济社会发展规律的现实结果。
(二〇一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