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应该像一张雷达网现在正推进从正三角到倒三角,再进一步把它织成一张网。这是最难的,而且是一个新的坎。原来是一个个的部门,现在要变成一张网,任务变成一个个节点。
中国人素有“立功立德立言”的追求。虽然无法确切得知张瑞敏是否以法约尔为标杆,但他对管理模式的热情一直让人印象深刻。同时,他也是一位广泛而深入的阅读者,从管理经典到经管畅销书,无不是信手拈来。胡泳副教授是海尔和张瑞敏的管理实验的长期观察者。他与张瑞敏的谈话严肃而坦率。前者切中肯綮地发问又不乏至诚的赞许与欣赏,并穿插着质疑,后者对问题毫不避讳地直言,娓娓漫谈间,古今中外,宏微远近,已在其中;相谈甚浓处,执变之心,世势之迫,尽收眼底。海尔在管理上的探索不易与努力可以为镜,供自审得失;这些关于未来趋势的“危言耸听”,读者亦可在自问和求索中参酌。
组织的未来
胡泳:海尔在人单合一双赢、自主经营体方面又有什么新的进展,或者你又提出了什么新的目标?
张瑞敏:现在正推进从正三角到倒三角,再进一步把它织成一张网。这是最难的,而且是一个新的坎。原来是一个个的部门,现在要变成一张网,任务变成一个个节点。10个节点只需要10个人,而原来可能有100个人。要从100个人变成10个人,这个非常困难,谁愿意下来呢?操作不当就会出事,而且它牵涉的不是普通工人,工作量很大。
胡泳:海尔从正三角到倒三角,算是阶段性地完成任务,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建立节点机制,而且主要涉及管理人员?
张瑞敏:如果没有倒三角这一个阶段,你一下子连接成网,根本不可能。只有一步步地来,没别的办法。原来管理人员等于是监管者,现在职能要融合到一起。管理人员到底能提供什么资源?提供不了资源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比如,设计人员,之前是提供一个设计方案、一个新产品,但这是没有用的,你必须先在互联网上有用户要了,这才算有价值,你才能出单,和过去的理念完全不一样。此节点就不是过去那种部门的概念,而且一个个的节点互相连在一起,终极目标都是完全一样的:最后形成的企业其实是和用户签订契约,但是把内部扁平到不能再扁平了,大家都压到一块去了。
胡泳:节点图、节点机制和契约之间大概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张瑞敏:最后到了契约这个步骤,其实变成了“人”和“单”的契约。为了实现人和用户的契约,内部支持的人也要加入到节点当中去,实现正反馈循环,人单的自推动循环:这个单要求很高,就要求得到更高的人,更高的人把这个单的结果打造得更高;人要达不到,单就去寻求更高的人……研发人员、财务部门、人事部门等等必须彻底开放。倒不是说一定要减去那么些人,而是很多业务变成开放的,就不一定由内部来干了,可以外包。
胡泳:这个节点可能就消失了。
张瑞敏:所以,我们在国际市场上提倡做光杆司令。其实一个人可以整合很多资源,刁云峰领头的海尔国际商社,80人销售120亿,人均1.5亿。再比如主要做解决方案的加勒比海地区经营体,它拿着当地用户的需求,算出来我能挣多少钱,为这个项目而成立一个无边界组织,然后去整合——客户经理是在国际组织的一个专家,也需要有一些一流的供应商,像UPS等,它们之间是契约关系。大家事先算“赢”,预酬也就算好了,能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标准,我们能分享多少。关键是对接,对接合适了就可以;你这次对接是这样的,下次还可以寻求更好的。
胡泳:那这个节点本身,就是海尔现在推进的小微公司吗?
张瑞敏:这张网的目的应该是动态的,因为用户的需求是动态的。单独一个小微公司也可以,但用户需要你有很多的触角去了解它们,单独一个小微公司肯定是不行的。和美国晨星公司交流的时候,他们说自己像一张蜘蛛网,有自我修复的能力,这个丝断了,有蜘蛛马上会过来织补它。海尔应该像一个雷达网,不断捕捉隐形的看不见的东西。
中层变革最难推动
胡泳:问题在于,企业本身有历史的演进,科层制公司导致不是所有的节点都是平等的,说句不好听的话,有一些节点比另外的节点更平等。如果都变成平等的节点,所有的这些干部怎么办?
张瑞敏:这是最难办的一件事。干部就是有那么一个职位,他自己也感到,我有比你更高的职位,有比你更高的薪酬。但现在各自只是论谁的用户资源更大,你又是谁的用户资源。薪酬肯定是根据你的用户资源和你的用户价值来定。就像德鲁克所说的那样,传统的管理人员是拥有下属的人,现在应该是拥有成果的人。
你提的问题,现在我们没有答案,也可以说正在做。原来国际咨询公司帮我们搞的什么七级八级的级别,现在我们正在取消它,这个取消会遇到很大的问题。原来那个级别是固化的,对应的级别补贴,一套薪酬体系,弄得非常细,干部觉得很清晰很简单。现在要全部取消,肯定会引起争论。
胡泳:取消涉及到的人员有多少呢?能影响到几千人还是几百人?
张瑞敏:整个集团,七级5681个,八级1141个,九级以上是320个。九级那些官就挺大的了,九级以上这300多就不怎么好处理,七级5000多,弄不好就形成一种“地震”了。
胡泳:海尔有了三级经营体,终端是一级:在城市,一个社区就是一个经营体;在农村,一个县就是一个经营体。原来的中间层级全部取消,变成资源支持平台,也就是二级经营体。三级则是战略平台,解决内部的协同和发现市场新机会。搞网状组织,我觉得最主要的威胁来自二级经营体。将来海尔所有的二级经营体难道就会彻底消失吗?二级下沉到一级经营体?
张瑞敏:我们希望逐渐融进去,变成一个个的节点,不应该再有二级经营体。一级和二级结合到一起,单酬合一了。如果一级经营体没有挣到钱,二级经营体的工资就没有来源了。
这个东西很难变革,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原来的二级是单酬两条线,你说这里有个单,但最后他的薪酬并不是一级给他,而是他的主管给他。他给一级提供了很多的资源,一级通过这些资源已经产生了很多效益,因此他的主管就给他工资。而他的主管的钱是从哪来的呢?是从一线依次划拨的。
现在逐渐要改到超利分成,如果超不了利,你就没有分成。有些资源如果从社会上可以得到,我就不要你了,我们也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比方说,有的小微公司,它说我找一个社会上的财务来提供帮助,一个月可能就几百块钱,我为什么要找本公司的财务呢?这真正是科斯定律讲的企业的边界了——我自己干不如别人干合算的话,我就不干了嘛。
胡泳:最后的结果就是中层经理人这个阶层整个被消灭了?这是一个特别大的变革。
张瑞敏:应该是这样。所以谨慎就在这里,颠覆可以,不能颠倒,不能一下子倒掉了。我们现在做的始终就存在这种风险。
胡泳:是不是可以说,原来在推行整个新的自主经营体实践的时候,在二级这个地方遇到比较大的阻力?
张瑞敏:不是阻力,根本就动不了,因为它表面上说是变成倒三角了,但是实际上很多东西是换汤不换药,没法再往下进展。
胡泳:海尔需要有某种整合力量把企业从不扁平状态铲成扁平状态,既依靠这些人做某些事情,而这些人又是被“革命”的对象。这不是一个悖论吗?
张瑞敏:这就是马克斯·韦伯所说的:官僚制既是国家稳定的力量,又是国家变革的阻力。国家想稳定要依靠它,但是你想变革,又没法去掉它。所以,“文化大革命”就是这样,把官僚都踢掉了,但是国家不稳定了,乱了。
要是停留在这上面,这个问题是无解的,但怎么解呢?很简单,就是大家都面对用户。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我们对用户承诺“24小时限时达,超时即免单”。好了,就围着这个,这一圈人都动起来了,你不用再扯皮了。原来说我内部定的规则,送不到就扣分什么的,其实这些办法都不灵。现在这个灵了,为什么呢?所有的人都是责任人,都是利益相关方了。如果埋单,谁都不想承担!因此你必须协同,这是唯一可以解决的办法。国家也是一样,如果国家叫老百姓监督,又把老百姓弄到一边去,内部搞官僚制,怎么都没法办。什么老虎可以拔自己的毛?
胡泳:这样做的前提在于,必须有人提出一系列有竞争力的市场目标,逼着这些人去完成这些目标。
张瑞敏:这个也很简单,就是一句话,“先学标杆,后当标杆”。全世界最高的那个水平,你先学,然后你要成为标杆。所有的事情全都有标杆,原来你没有这种机制,没有这种驱动,就不会去找。当然还有一个文化氛围的问题,人家都找,你不动就落后。而且一定要变成一个不可超越的标杆,而不是简单的某个数字,不可超越的东西就是文化。现在有很多来学我们的企业,学的都是工具。那有什么作用?
胡泳:那原来的集团干什么呢?
张瑞敏:集团的作用就是抓这种文化,把这种文化建成,在某种意义上可能是无止境的。文化再往前推一步就是抓机制,把机制也做起来,但它和文化仍然都属于内部的事情。外部,还要发现互联网提供的新的市场机会,这两条是集团应该要做的。其实,现在比较刺激的就在于不确定性太大了。你没来的这半年,海尔又发生了很多变化,因为不敢停下来,否则倒三角有可能就倒掉了。
最大的恐惧在于没有标杆
胡泳:所有这一切可追溯到1998年开始的再造。这15年,你最大的体会是什么?
张瑞敏:最难的首先它没有一个标杆,没有一个可以模仿的东西。这个难点带给我最大的恐惧就在于,到底行不行?万一不行怎么办?你要有一个模式在那放着,我照着描红就是了,不行我再退回来。这是其一。
第二,观念的问题。因为你没有一个标杆,所以要按这个方案做,所有人并不相信:为什么你说的一定是对的?嘴上不一定说,心里肯定在想。所以,很多时候都是嘴上说同意了、答应了,回去并没有干。观念的改变太难了。
胡泳:你在做一个前无古人的实验。推到极致的话,你本人也只是一个节点。
张瑞敏:应该说是一个原点,是推动的原点。在某种意义上说,对于我来讲,可能是义不容辞的。
胡泳:作为一个原点,你通过什么方式方法来做这个义不容辞的事情?
张瑞敏:怎么样把整个组织融入到市场里面去?我没有这个力量,只有市场才有这个力量,驱动所有人。其实又回到原来所想的,为什么要设计人单合一呢?就是只有用户才能驱动整个组织的发展。这样一种驱动机制,员工、干部都驱动到市场上去,最终和用户结合起来。
今天很难解的题就是把这个“二级”扁平到“一级”去,扁平到整个网里去。用什么办法使之扁平呢?有人说,二级建立“资源超市”,没有资源买卖,你就饿死了。我以为,“资源超市”的手段可以,但目标不对,必须再往前走一步,就为某个目标设计相应的资源。只要是驱动到市场上,驱动到用户的零距离上,就有胜算的资格,可能获得一个必要条件。
原来的驱动不是这样的。财务人员就给你算账,人力资源经理给你算工资,但现在这些统统行不通了,大家都必须走到前面去。你首先要说,这个自主经营体团队要十个人,这十个人一定要做成一个目标,如果做不成,那全是你的责任。现在,必须是人单之间不停地循环,而且是自推动循环。
战略的未来
要完全融入互联网时代
胡泳:关于整个企业的战略布局,你基本上是把海尔的未来变成了两条线:一个是在上交所上市的青岛海尔,另一个是香港上市公司海尔电器。
张瑞敏:算是两个支柱了,至少是目前的两个支柱。
胡泳:将来都要达到世界500强的规模和水平?
张瑞敏:都作为目标。
胡泳:相当于是一个双头格局?
张瑞敏:不是,我们希望实现的不是两个经济规模体,而是“两个海尔”的发展方向。海尔电器完全变成一个互联网时代的企业,它一定是虚实网融合。我们做的还没有先例,但符合互联网时代的潮流。
青岛海尔已经是世界白电的第一品牌,但并没成为世界白电的引领者,这是个非常大的课题。如果不能成为一个引领者,仅仅靠市场份额,明天就会有人超过你。引领,意味着你搞的东西别人都会跟随你,我们现在还没做到。必须颠覆性创新,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应该有像苹果那样的东西。
胡泳:海尔每七年一个发展战略。现在到了制定下一个阶段发展战略的时候了,你会做一个什么定位?
张瑞敏:内部要看这张网,在可预见的未来能不能支起来,这是个很大的课题。从外部来讲,要完全融入到互联网时代,一定要抓住互联网时代的机会。
胡泳:其实,海尔的尝试是中国制造业整个转型的先导,美国人已经预测中国的制造业走向衰落,整体到了一个新的节点上。
张瑞敏:应该说衰落得很厉害。我们原来的竞争力就没有人家强,而且大部分是外包。美国人一旦把外包撤回去,你怎么办?杰里米·里夫金(Jeremy Rifkin)的《第三次工业革命》认为,全球化的下一个趋势是洲际化,很有道理——都是个性化需求,怎么可能外包?何况中国现在工人工资还没有呼呼地上涨;不上涨,社会稳定又是一个问题。
胡泳:也就是说,现在海尔的转型,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在应对第三次工业革命的这种挑战?
张瑞敏:至少要能够适应这种变化。
胡泳:你说“没有成功的企业,只有时代的企业”。为什么这么说?
张瑞敏:海尔明天能不能走下去这个另说,但一步步到今天这个过程当中,在我们前边的企业很多都倒下了。别说大时代变化了,在很多小的拐弯也总会有很多企业被甩出去。为什么?因为一旦他觉得自己是成功的,思维就定下来了。用过去的思维定式再来看现在和将来发生的情况,那肯定不行。所以,对企业来讲,首先必须要抛弃成功的幻觉,要永远想到,所谓的成功只不过赶上了时代节拍。
海尔就是这样,赶上了改革开放。我1984年到这里来,如果没有改革开放,不引进国外先进设备,不可能有今天的海尔。所以你应该想到,如果我是成功的话,我应该感谢这个时代。
但是,时代不断有新的变化,怎么去认识它呢?这对很多人都是一个挑战。我们同时代的很多企业认为引进设备之后,效率比原来提高不知道多少倍,产品供不应求,使劲干就行了。但我们当时就知道那不行。20世纪80年代我们就在内部讲,假定现在我们都用松下的技术,能不能做出松下的产品?不可能。不是设备的问题,设备只是必要条件,人才是充分条件,所以就抓人。很多企业根本不抓,因为没有认识到那个时代所赋予的真东西。
每个时代的变化,跟不上的话肯定就会死。入世的时候我们到美国去,国内外都一起反对。那时媒体都抨击我们,现在要搞“洲际化(continentalization)”,你不出去能行吗?所以,不是说我们有先见之明,而是很多事你都需要往前考虑一下。
真正的大转折是互联网时代的到来。我们现在也看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样。《世界是湿的》讲“无组织的组织力量”。当时你很难认识到这个概念,现在“占领华尔街”什么的一来,你就明白了。后来舍基写的《认知盈余》,讲“无组织的时间力量”。一个用户在网上设计了一个非常好的方案,现在就让那个用户来提,我们采用了他的方案,他怎么拿钱?我们去卖他的设计,直接从多少钱提高到多少钱,超额的这一块他怎么拿钱?这个就叫做“无组织的时间力量”。这个应该大肆宣传,然后让更多的人参与。我自己找人去设计根本不行,当然今天说的这个层次还不够,你应该征求到全球的用户,现在只是国内的用户。
这些就是互联网带来的,过去怎么可能呢?你再冥思苦想也想不出来。它还会有多大的变化,谁能想到呢?所以这个时代,孙中山说的“世界潮流,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俗话讲“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扑在沙滩上”,一点不差。手机也是一样,模拟时代的大王就是摩托罗拉,到了数字时代就是诺基亚,到了互联网时代就是苹果,但是苹果我认为到了iPhone5也就是到头了,因为封闭起来了。开放系统的特点就是动态平衡,只要不开放,我认为就是死。贝塔朗菲讲,只要是开放的系统,起点虽然不一样,结果一定是一样的。同样的道理,我现在起点比人家低,但由于我是开放的,我也能达到那个结果。比如说,索尼之所以没有上升,因为后期它太封闭了。现在的苹果公司,我觉得很麻烦了,引领之后,越往下走路越窄,iPhone5要兼容iPhone4,iPhone4要兼容iPhone3,兼容的结果就是走向封闭;而Android是一个开放平台。换言之,一个苹果和整个行业对抗,你能对抗得了?
认知盈余
克莱·舍基说,美国人一年花在看电视上的时间大约2000亿个小时,而这几乎是2000个维基百科项目一年所需要的时间。如果我们将每个人的自由时间看成一个集合体,一种认知盈余,那么,这种盈余会有多大?我们已经忘记了我们的自由时间始终属于我们自己,我们可以凭自己的意愿来消费它们,创造它们和分享它们,可以通过积累将平庸变成卓越。
战略的未来
未来是“分散型+合作型”
胡泳:企业的边界最终在哪里呢?
张瑞敏: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想来想去,可能就是“第三次工业革命”最后带来的“分散型+合作型”:可以由外部提供资源的,都是和你合作的;你自己只做你分散的那一块。
胡泳:那么,科斯定理是不是过时了?
张瑞敏:不是,这更证明了科斯定理是对的。企业必须永远找准自己的边界,如果互联网导致外包越来越合算,那企业的边界就越来越退缩,越来越需要借助外部的力量。像我们刚才举的例子,海尔海外的“光杆司令”就是分散型的,他虽然是一个人,但可以整合非常多的力量。不通过网络,你根本找不到人。正如《维基经济学》所说,世界就是你的研发部。
胡泳: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企业的边界问题就是你自己来盘算,哪些事情自己干更合算。
张瑞敏:比如电子商务,国美这么大的企业如果不做一个网络组织,可能是不划算的。就像一个个别的网店,就这个组织来讲是很小的,可能就一个人,但合作型的保证,比如支付系统、配送系统都不小。《维基经济学》说科斯是错的,企业甚至都要消亡了,但它没有看到另外一个组织也是很大,只是组织的形态不一样。
胡泳:互联网时代,美国的个人主义创新精神,常常会导致它的企业基本上都是横空出世的,很少在一个旧的模式当中转型、新旧模式杂糅,再脱胎换骨、重生。一个老企业怎么能够脱胎换骨?虚实网最后能不能融合?海尔能不能成为“时代的企业”?这方面,老企业好像失败的例子更多一些。
张瑞敏:对。不过现在的问题在于,这个课题对于所有的企业都是一样的。即使横空出世的企业也可能遇到这个问题。第三次工业革命带来的一定是“分散型+合作型”。原来开一个店一定要有规模,现在一个网店无需实体,加上支付系统、物流配送、仓储这些合作型企业,外延就扩大了,企业将来可能也会变成这种状态。网状组织就是为将来打一个基础。
胡泳:21世纪所需要的管理学跟20世纪的管理学之间可能会有非常大的差异。可否展望一下,在管理学上可能会发生什么样的大变化?
张瑞敏:那就是从分工理论到合工理论。现在这个合工有小合工有大合工,全部的国际系统也是一个大合工。企业内部也是一样,如果变成一个扁平的网状组织,原来的内部分工都没了,一个个部门都消失了。从亚当·斯密的《国富论》第一章讲到分工,200年过去了,美国现在提出了合工,这个历史周期非常长。
我最近到郑州,看到富士康的工厂有30万人。富士康模式就有很大的问题,一定很难持续。这不是它的问题,是时代的问题,它把分工理论做到极致了。在分工理论时代,生存是第一位的,符合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但现在很多80后、90后会这样想、这样做吗?不会!所以才会出现太原的群殴什么的。这个真是没办法,已经与时代根本不合拍了。泰勒的时间、动作研究,郭台铭把它推到极致了,人就是机器上的一个零件了,或者说,人机合一了。
胡泳:能不能把中国古典的东西跟现在的管理实践相结合?我的看法是不能,你的看法呢?
张瑞敏:最近我研究倒三角的时候,我看《易经》里的泰卦和否卦。泰卦一个上卦一个下卦,一个内卦一个外卦,上卦是坤卦,下卦是乾卦。坤一定是往下走,乾一定往上走,这个才能上下通开,国泰民安就是这么来的。但是,到否卦的时候正好倒过来了,乾卦上上面去了,坤卦到下边去了。坤卦和乾卦越走越远,两个离开了。
倒三角,是员工在上边,领导在下边,它一定员工往下找,领导往上去,然后就相交了。再往大的方面来讲,用户在上面,对不对?若是以企业为中心,企业在上面,用户在下边,这个企业肯定完蛋。再往下发展,坤卦一变形就变成损卦了,减上边的补下边的,损上益下,就是益卦了;损下益上,就成损卦了。但是,其实这种结合,在某种意义上说都是战术层面的,根本不是战略层面的,因为总的来说,中国文化和现代文化根本结合不起来。
张瑞敏:中国文化本质上是为了和谐和稳定,它为了维持皇权统治,它并不提倡个人创新。他一条就把你治死了,三纲,每个人在国家听皇帝的,在家庭听父亲的,怎么会有个人创新呢?所以我现在认为,很多国学说得没有什么道理,你拿出在一个局部点来说没问题,譬如刚才咱们说拿乾坤两卦来分析倒三角可以说得很好,但是从广义上、从战略上根本不行。
中国文化本质上是为了和谐和稳定,它为了维持皇权统治,它并不提倡个人创新。他一条就把你治死了,三纲,每个人在国家听皇帝的,在家庭听父亲的,怎么会有个人创新呢?所以我现在认为,很多国学说得没有什么道理,你拿出在一个局部点来说没问题,譬如刚才咱们说拿乾坤两卦来分析倒三角可以说得很好,但是从广义上、从战略上根本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