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贲先生的书,还是值得看的。”这是我向身边的朋友们推荐徐贲新书《怀疑的时代需要怎样的信仰》时听到的一致回答。不同的是,一些原来就了解徐贲的朋友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而其他此前并不了解徐贲的,在浏览了他的博客后,竟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当我回过头来再读此书时,突然发现这句言简意赅的话,作为对《怀疑的时代需要怎样的信仰》一书的评价,竟是如此的恰如其分!
“先生”一词,通常是对有一定地位、学识的人的尊称,但并非所有有地位、有学问的人都可称之为先生。比如,今天的大学教授,按理应该算最有学问的人,但为什么很多人却被冠以“叫兽”的恶名?原因无他,先生者,如蔡元培、胡适、鲁迅等,他们大可观点不同,政见各异,但无一不具有“自由之精神,独立之人格”的风骨,无一不崇尚平等,敬畏生命,而这恰恰是如今那些奉行“犬儒主义”的“精英”们所没有的。所以,能在姓名后被冠以“先生”二字,实为一种无上殊荣。读完徐贲的书,我觉得“先生”二字,徐贲受之无愧。
徐贲的作者简介很简单,除了一长串作品的名单外,差不多就剩四个字——独立学者。所谓独立学者,应指那些具有独立的思想,独立的人格,“只向真理低头”而不依附任何权贵的人。在这个充满喧嚣、怀疑、批判的时代中,有很多标榜“独立”的学者,他们批判现实,激扬文字;他们利用自己的知名度和曝光率,道出了许多人一直憋在心里,不吐不快的“郁闷”,他们在赢得媒体和民众掌声的同时,也名利双收。但是,批判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如果为了批判而批判,必然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更有甚者,许多“独立”学者的批判,其实是先预设一个自以为正确的结论,接着对一些表面的现象进行肤浅的、想当然的批判,最后抛出一些空洞、抽象的概念。这类文章的字里行间飘荡着肤浅,充斥着仇恨,结果是让迷茫更迷茫,让喧嚣更喧嚣。此类文字看多了,我们不仅会怀疑作者的功底和水平,甚至不得不怀疑其观点的正确性以及写作动机。这也是“徐贲先生的书,还是值得看的”的另一层含义——很多书是根本不值得看的。不值得,要么因为书中说的是错的,要么即使是对的,但却都是些正确的废话。不同仅在于,前者的价值是负数,后者则是零。
在我看来,徐贲的自由精神与独立人格,不是体现在“怀疑的时代需要自由的信仰”这一在今天几乎泛滥的论断中,而是在每篇文章中,徐贲既没有趋之如骛地贩卖西方文明的一些概念,也没有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地鞭挞那些他自己从骨子里反对的东西。相反,他总是能够透过一个个或“热点”,比如“微博说理”、“唱红歌”,或很多人习以为常,了无新意的普通事件,比如“中国特色的修辞学”、“幸福是感觉,更是价值观”,而直抵古今中外所有制度的内核和人的心灵深处。如果说序言中的“怀疑的时代需要自由的信仰”是开宗明义的让读者“知其然”,那么,书中的八十多篇观察笔记则是以“说理”的方式告诉读者“其所以然”。
徐贲笔下自由的信仰,是每个人灵魂的自由和人格的平等。这种以自由为基石的公共生活,是宽容的,是充满爱的。徐贲指出,自由是信仰的灵魂。自由的信仰是理性的,是自愿的,而非“神道设教”式的。因此,“非理性不能产生真信仰”“政治身份不等于政治信仰”;徐贲认为,自由的信仰离不开文化教育,但是,“唱红歌”却不是好的国民教育方式,国民教育也不能只用来培养顺民。因为“真正需要推动、深化的是文化对国民的心灵教育”。可见,徐贲所说的“自由的信仰”,是基于人性、基于灵魂的“自由”。所以,我们不但要改变“不自由”的制度,更要检讨隐藏在你我他灵魂深处“不自由”的基因。
徐贲的人格独立,是不依赖于某个外在的精神权威,也不依附于某一现实的政治力量甚至“民意”,而是在每个具体的说理中体现自己的独立判断能力和自主精神。徐贲引经据典,从亚里士多德到奥威尔,从康德到马克思和列宁,但他并没有直接地、有选择性地“拿来”一些经典来印证自己观点的正确性,而是将引用的每句话与特定的时代和普遍的人性结合起来,深入地、理性地寻找能够超越意识形态,超越时代和国别的一些普遍价值或理念。
这种思考和说理方式,不但血肉饱满,而且更容易让人信服。比如,徐贲批判极权主义,但他批判的不是某个国家、某个时代的极权主义,而是所有扼杀人之天性、剥夺灵魂自由、带有欺骗和利用色彩的极权主义,不仅包括前苏联的斯大林主义,还包括德国的纳粹主义等。再比如,徐贲“拒绝在肮脏的歪理之河里沉沦”,但他却没有迎合大众,而是明确指出“微博不是好的说理方式”。
人类历史上出现过许多让人激情四射、狂热不已的信仰,这种信仰经政客和阴谋家的煽动,最终造成普遍的人道主义灾难。在今天这个怀疑的时代里,徐贲所说的基于灵魂自由的信仰,虽少了些激情,但却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这种信仰让我们从字里行间看到一个个大写的“人”字,难怪徐贲认为“对动物的‘人道’也是一种社会价值”。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徐贲的可贵之处,正是他基于自由的精神和独立的人格,用理性而又充满大爱的文字,告诉读者正确思考问题的方式,而不是把自认为正确的答案强加于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不正是一个学者最可贵的品质吗?“徐贲先生的书,还是值得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