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开篇即讲,“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多少年来,“乡土中国”遂成为研究中国社会特别是农村社会的一个基本概念或出发点。何以如此?读费老的《乡土中国》,结合近期读到的其他相关论著,我感觉,所谓的乡土本色,主要是来自于中国的农耕文明基础,具体想从以下几个层次理解。
首先,中国的农耕文明是固定在土地上的,一般不会流动,或者流动也是形成新的固定,而游牧民族不是这样的,这是典型的乡土特征。这一特征是农业生产的生产力性质决定的,进而便形成生产关系中最重要的人的固定。所以,皇天后土、父老乡亲、祖祖辈辈、乡关何处等这些与农耕文明高度相关的词语才能反复地、经常地出现。
其次,由于农业生产的特殊性,呈现出明显的以户为单元的村庄群居。其中,以户为单元是农业生产家庭经营的优势决定的,只有以家庭为单元来经营农业,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每个劳动力的积极性,至今这一规律仍然无法打破;群居是农业水利、农业生产互助和血缘关系决定的,单户固然可以生产,但保障生产的公共服务却需要大家共同来维护,也要开展一些必要协作。若按许倬云先生的分析,则血缘关系对乡土中国的形成更重要些,农民在土地上的固定是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而其流动与重新的固定也是血缘关系的分割与重组,至于维持农村社会运行的户族、宗族体系均是建立在血缘基础上的。
第三,既然固定群居,则天然地形成熟人社会特征,“礼”便成为根本,这就是要遵守乡规民约,接受教化,保持传统美德,否则难以立足。中国传统所说的“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便是这一特征的生动反映。所以,市场经济最需要防范的信用缺失与道德风险,在村庄内部根本就不存在,农村人之间的借贷一般是没有凭据的。所以,信用贷款在农村内部就推行得很好。而城市恰恰相反,是陌生人社会,所以“一锤子买卖”频现,“宰熟”现象也屡见不鲜,信用成了市场经济的大敌。当然,一旦农民面对的是陌生的外界群体时,也不免要投机,因为其已经脱离了熟人社会的束缚。那些与农民打交道经常感到头疼的农业企业,往往在这个方面吃过大亏。
第四,这种乡土特征的稳定性又最终表现为文化上的“根”性,即安土重迁,即使外出闯荡,最终依然要落叶归根,这一现象可谓历经几千年而不变。正如贺知章《回乡偶书》描述的“少小离家老大回”,古代的官员将领,退休后许多选择回到家乡;古代好多客死异乡的人,再难也会求人想办法争取让自己回葬祖坟;自古以来,文学作品出现过数不尽的思乡之情,小学课本编入的李白《静夜思》、王安石《泊船瓜洲》等均是思乡诗。时至今日,炎黄子孙早已分散到世界各地,但落叶归根思想依然浓重,不像外国小说中所说的,动不动就要寻找新的乐土。始终兴盛不衰的姓氏文化也是这一特征的体现,许多姓氏的寻祖省亲活动开展得也是蔚为壮观,有的还成为一些地方招商引资的招牌活动。
第五,又因为乡土社会的这种相对完整性,基本形成一个封闭的小圈子,从而让乡土外面的人了解乡土社会多了几许困难。没有充分的深入了解,没用足够时间的融入观察,注定难见真容,始终“不识庐山真面目”。农村调查之重要、农村调查之困难也由此体现出来。
当然,在工业化、城镇化的推动下,传统的乡土社会正在解体,但其基本的特征还在,熟悉这些特征便成为三农问题研究者的基本功了。
(二〇一三年九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