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歌唱到恍兮惚兮的境界,薇娥丽卡就想同自己心爱的男人做爱。”
关于薇娥丽卡这一章,是《沉重的肉身》中最为我所喜欢的一章。而年轻时读到这一章时,我又最喜欢前面这句话。彼时年轻,精力旺盛,不喑世事,对做爱这样单纯的事情抱有超常规之浓厚兴趣,也是可以理解的。而基于心灵共鸣基础上的肉体表达,则更具有特别的美感。
随着时间的流逝,刻在我脑海中的已经不再是这句话,而是薇娥丽卡身体和影子之间的那根细线。
我一直不能理解刘小枫为什么会选择影子这么一个词。换了我,可能会选择心灵来与身体共同拉出那根细线,而不会借助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也许,刘小枫是想借助影子这个词来表达真实自我与想象中的自我之间的那种似是而非的对照关系吧。然而,无论是影子,还是真实的自我,都不外乎是灵与肉激烈碰撞的产物,在身体和心灵之外,再加入一个真实自我与影子,无疑是人为地将整个体系搞复杂了。
以上这一点小小的批评,并不能否定我对刘小枫君的狂热崇拜。事实上,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将是否喜欢阅读刘小枫作为划分朋友的标准之一。
现在想来,这个想法未免有些太过偏激啦。人与人之间的交集,有大有小,也可大可小。不论这交集大与小,持续的时间长与短,皆是缘分。但请珍惜,何必苛求。
关于个体的身体与心灵的纠结,以及真实自我与影子之间的纠结,刘小枫已经论述得很透彻了。
重读刘小枫,突然对下面这句话有了特别的感受,摘录在这里与大家分享:“如果一个人的个体热情与实现这一热情所要求的身体体质没有达到一致,专业训练的理性化制度就会拒绝让这个人接受专业训练。……一切都取决于身体是否有刚好与个体灵魂相符的底子。”
当薇娥丽卡的个体热情——对歌唱、特别是对咏叹调的痴迷,与其相对单薄的身体形成无法通过后天训练化解的矛盾之际,奋不顾身地追求个体热情的唯一结果便是死在舞台上。
然而,尽管薇娥丽卡死在了舞台上,我依然觉得她是幸运的和幸福的。毕竟,她唱完了那几个高音,虽然,她必须借助一根隐喻细线的鞋带。
关于个体热情与身体特质之间的冲突,我在若干年前曾经亲身经历过一次。彼时,我正借调到某部委工作,单就知识结构和工作能力而言,相当胜任那份工作,也颇受领导赏识。然而,就在日益逼近事业高峰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即将出现严重的问题。
事实上,一个人,只要稍微关心一下自己,即便不去医院,都能够感觉到身体处于正常状态还是崩溃边缘。
当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处于崩溃边缘时,我便下决心要回到报社。很多人都替我惋惜,但我知道,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真正对自己负责的选择。
我很高兴当初自己做了这个正确的选择,事后看来,那份很有前途的工作既不是我生命热情的指向,也超出了我身体的承受能力。
现在,我不仅对自己的工作驾轻就熟,而且有时间阅读、写作和锻炼身体。我很感激上天赐于我的这一切,如果说此生还有所求的话,我也一定会抱着分享而不是拥有的态度去探求。
事实上,制约个体热情实现的,远远不止身体一途。天赋、知识结构、外部环境等等,也都发挥着与身体同等重要的作用。刘小枫显然将注意力过度集中在薇娥丽卡这个特例上,而有意无意地忘了将其扩展到更为普遍的适用范围。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个体热情与局限条件的冲突,就谈到这里,接下来谈谈要求更高,也更难以实现的不同个体间热情的互动与共鸣问题。
主要结论如下:
一个人,惟有当身体与心灵之间发生共鸣之际,才能拨动连接于二者之间的那根细线。
而两个人之间的共鸣,除了两个个体的身体与心灵分别发生共鸣、拨动各自的那根细线之外,还必须满足一个条件,即两根细线应具有相同的振动频率。
我无意于对此作进一步的解释。但我想特别谈一个小小的问题,心灵死感与爱之苏醒。
我发现,凡是喜欢读刘小枫的人,内心中难免会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死感。大家似乎勘破一切,相信自己不再有付出爱的可能。
然而,我却要因此而祝福这些朋友。中国有句古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惟有近距离地观察过爱之不可能,才有可能更加明了地体会爱之珍贵,更加深刻地理解爱之精髓,也才更有可能谨慎而深入地去探索爱乃至付出爱。
在一切哀歌之上,有我们伟大而永恒的爱。
而我们,不妨继续以绝望的眼神观察她。同时,要不断地提升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以使自己的这根细线更加坚韧,也好让两根细线更有可能具有接近的频率。
这既是一个双向修练的过程,也是一场一个人的战斗。
你只需像阿甘那样忘我奔跑,就有与时间抗衡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