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城镇化率是一个不完全的城镇化率,这个观点已经不需要再争论,在目前53.7%的城镇化率中,一般认为约有15%是没有正式落户而长期居住城市的农民工群体。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进城农民没有落户?一般的讨论总是将矛头对准了政府,认为城市的高门槛阻挡了农民进城落户。这种批判总是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让政府回答起来十分难堪,政府可以回答现在条件不具备,但马上会被质问到这是不是行政不作为,那简直是一定的。但抛开了经济学与社会学的城镇化讨论无疑是十分苍白无力的,如果多从几个角度分析,农民进城落户的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
首先,我们必须承认一些城市在“摊大饼”式的低水平经营下,确实存在承载能力不足、资源不堪重负的情况,是需要限制一些人口的;但还有一些城市,至今还没有转过来城市经营理念的弯,对农民工进城落户问题重视不够,落实不力;而大多数的城市还是有些实际困难的。
其次,在进城落户的问题上,专家、学者、教授们争论得不可开交,却似乎忘了进城落户的主体——农民工的意见,他们到底想不想进城落户?一般想当然的认为农民是十分愿意在城里落户的。但实际情况是这样吗?《中国人口科学》2011年第2期刊发的《农民工“进城落户”意愿与中国近期城镇化道路的选择》一文通过对2010年全国性调查数据的统计分析发现:(1)绝大多数农民工不愿意转变为非农户口;如果要求其交回承包地,则只有10%左右愿意转为非农户口。(2)“为了孩子的教育与升学”是少数农民工愿意转户的主要原因。(3)“想保留承包地”是大多数农民工不愿转户的主要原因。(4)在转为非农户口这一问题上,80前与80后农民工不存在显著区别。而根据陕西省统计局近期开展的农民工进城落户意愿专项调查,表示愿意落户到城镇的农民工占46.2%,有进城落户意向的占19.7%,不愿意的占34.1%;青壮年进城落户意愿最为强烈,30-50岁年龄段的青壮年占59.6%;其次是年龄在30岁以下的新生代农民工,占比28.9%;50岁及以上的仅占11.4%;过半农民工把县城作为落户的理想地方,选择县城落户的占到57.6%,中小城市落户占33.7%,落户大城市的人数占9.1%,城镇落户占8.6%。这些调查结果表明,农民在城镇落户的意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切,特别是在转变非农户口的问题上。所以,一些专家在农民进城落户问题的讨论上,要么过于自负,要于就是过于无知,严重低估了农民的理性。
第三,进城与落户问题,不能混为一谈。是不是农民进城了,就一定要落户,这个问题是值得思考的。我的看法,农村人进城就像年轻人谈恋爱,不让谈是不可能的,但谈了以后是不是就要结婚,那还真不一定。谈了三年不结婚,最后与别的异性一见钟情结了婚,也是常见的。城市现在需要做的,首先是破除一切二元体制的障碍,放手让农民进城,这是一个公民应有的平等权利;但是,能否在一个城市落户,是一个系统工程,要考虑进城农民的个体因素与相关的经济、社会条件。所以,农民进城的高比例与实际落户的较低比例,也是一种正常经济、社会规律的体现,不必过于焦虑。
第四,农民能不能在城里落户,归根结底是一个高成本的大工程,如住房、医疗、就学、道路交通等等配套问题,对城市如此,对农民个体而言也一样,这么大的经济压力如何化解,必须有现实的办法。一个只要道德批判上的快感,而不管现实条件能否实现的所谓“顶级言论”,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耍流氓!一些学者,一边呼吁着要打死土地财政,断了地方发展的小金库;一边又鼓吹着放开农民落户,宁要贫民窟的“草”,不要二元体制的“苗”,这是文革习气的当代再现!不管谁有多大本事,不管理论多么完美,道德的批判并不能改变经济规律,对于这么大的一个国家而言,中国的城镇化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十年有大变,三十年有定局,急也没有用。
第五,对农民进城落户的状态需要客观理性的评判。什么样的情况就算是农民进城落户了?在农村城市两头都有家的农民就不能算市民?真正的落户就必须是农民放弃了承包地、退还了宅基地?这完全是一种偏见!就今天的现实来看,平均收入水平仅为城市居民收入水平1/3的农民即使在城里落户,也是低水平的;农村的承包地及宅基地依然承担着农民的就业缓水池、失败大后方、生活最底线、财富新来源四大保障作用,必须为农民留下在城乡之间进退的通路,这是实现城镇化健康发展的现实选择。如果说,能为已经富得让人羡慕的城中村、城郊农民去仗义争取土地的直接入市权,却不能为进城的农民留下农村的土地权去呼吁,那就是颠倒了的学术良心!那些鼓吹着农民卖地进城的言论恰恰在实际上赶到了反作用,要么唤起农民对失去土地的害怕,要么就是诱发农民土地暴富的强烈幻想,反而是压制了农民的城市落户选择。
所以,当前的农民进城落户比例不高并不可怕,只要城镇化率保持合理的增速,就可以实现以时间换空间,以量变求质变;真正可怕的是一味追求城镇化率甚至强迫农民进城的极端做法,那些没有真正从农民意愿出发的城镇化政策极有可能演化为危害农民利益和城镇化健康发展的恶政,必须警惕起来。
(二〇一四年十二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