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由纪夫的《仲夏之死》写在昭和二十七年,大约1953年夏秋季节。
开篇一行诗给出了线索,“在那豪华纷乱的夏天,我们被死亡深深震撼。”-波德莱尔《人工的乐园》。
原以为仲夏是某个人所遭变故或意外,阅读念头轻易被猎奇心勾起。三岛先生(简称勿怪)似乎未卜先知,没费过多铺陈,只将陌生的好奇带领到质朴的木门前,内心还沉浸在高温炙烤下散发的檀木香气,三岛先生突然卸锁汹涌波涛瞬间破门而入,思想毫无防备被卷入激浪。
三岛先生很直接交代了朝子一家的不幸,某个夏天海边她的两个孩子和丈夫的近亲一起丧生于涨潮。
没有披头散发的哭天抢地,朝子的悲痛全在失魂落魄的回忆里。年轻母亲的天真无忧死了,逝去生命的魅影活了。朝子在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挣扎了醒来,哭泣,失神,期待。
原以为丈夫胜所困惑的妻子的期待,也许是追随深爱的逝者,对生的悔恨的解脱。三岛先生把这看似显而易见的期待深藏如谜。
朝子有过羡慕嫉妒与恨。儿童乐园其他活蹦乱跳的身影都是深刻的讽刺。生者的生命力愈发对比出朝子生活失去孩子后的苍白。生追忆起死,死却不能回应生。于是,朝子陷于记忆的僵局,她不能理解遭遇这起变故的缘由。
朝子不能忘记失去的孩子,不能控制自己的悲叹。她一遍一遍用丈夫胜眼里矫情造作的状态展现内心不安焦灼,同时直接面对自身和死亡恐惧的交流。
朝子本身已无畏死亡,让她有气力继续在残酷现实之中备受折磨的是健在的小儿子,和逝者生前有着一样的生命活力。朝子继续坚持扮演母亲的角色,守护儿子的一天天时间里,她的生命也被延续。
如果灵魂有命,朝子的灵魂应该属猫,命不止一条。在对其他生命依旧鲜活的唾弃里,朝子很接近死神。对生无贪恋,又有事故加身,朝子似乎死的理直气壮。于是,享乐贪生的年轻母亲人间蒸发了。
但依旧维系的家庭和社会关系,又催生朝子以假面和近乎冷漠的平静继续残喘生的气息。她还是化妆打扮后人群里一抹难忘的红色,还是时刻呵护幼子成长安危的母亲,也是丈夫交际应酬的贤内助。无论黑夜时追忆过去的眼泪如何不止,在现实视线内,朝子再生了。
或许生命也遵循能量交换守恒定律,现实中朝子所关注的其他个体那股勃勃生气也注入了她悲叹寂寥的体内。她在内心孕育的悲痛蜕化成了创造新生命的渴望。
结尾的画面和朝子一样散发迷人的平静气息。一家四口回到当年出事的海边,注视这片夺去最爱生命的大海,朝子依旧满怀期待。丈夫胜理解了妻子,握紧了幼子的小手,定格出退潮后的海阔天空。
仲夏之死所唤醒直面现实的求生勇气,经历大难精神不死的气质,或许如同被三岛先生在开头交代的变故淹没了猎奇,人世的浮华可以生死疲劳,人对于生时的精神关照却是不死而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