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过去的人与事,虽然美好,但历史断然不会重演。如何把田园牧歌的场景永远留在人们心里与眼中,这是一个让人牵肠挂肚的话题。有文人哀叹,故乡永远也回不去了,因为今天农村的生活场景已经变了,耕牛被机械替代了,民居被楼房替代了,土灶热炕被电器替代了,感觉乡土气息少了,没有儿时的感觉了。对此,我的态度是,农村即使依然叫农村,但她注定要在时代的发展中有所改变,这就是我对今天美丽乡村建设的基本态度——与时俱进。
作家席幕容写了一系列乡愁主题的诗与散文,委婉动人,一些诗还被作曲成歌,听起来让人不禁动容。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她有着对蒙古族传统文化在现代经济社会发展冲击下的退化与消失的切身之痛,那些她魂牵梦萦的父老乡亲在市场经济大潮下,放弃了传统的蒙古族生活,遗弃了一些古老的民族传统文化,已经没有民族特征了。但是她面对此情此景又无能为力,因为市场经济规律太强大了。这就揭示一个重要的现实规律,美丽乡村的主体是农民,如果农民向往现代生活,即使你再心痛,但也挡不住。所以,今后的农村,生产生活的现代化程度还要加深,因为农民需要。
就在我们坐在城里的人几乎一边倒的大讲乡愁之际,有一个作家讲了一个嘲讽式的故事,我觉得对我们很有启发。话说有一个民族地区的村居,风景好,文化内涵丰富,很适合作民族文化主题的乡村旅游。于是,当地政府进行了原生态旅游开发,他们把周边的路修好了,配套设施建好了,旅游项目也设计好了,还对村民进行了培训,一切似乎都很好。但让当地政府很光火的事情发生了,村民很快在基础设施改善以后,开始了生活的现代化,那些土里土气的东西农民扔掉了,这样下来不是就不原生态了吗?政府要求村民恢复到过去的生活状态去,但村民不干。这个作家对此作了一个十分形象地形容,这就是像建一个原生态动物园一样,满足了城里人的新鲜感,却苦了长期忍受传统生活不便影响的村民,他们的状态其实就像原生态动物园中动物,说白了他们也想过上像城市人一样的生活。
又讲席幕容,又讲故事,什么意思?很简单,留住美丽乡村,要重里,不要图表。城里人大多看到的是乡村的外在形式,追求一种场景,而真正的美丽乡村难道仅仅是这些外在的东西吗?美丽乡村建设,外在的东西是要的,但更要重里!就是要从“物”的新农村向“人”的新农村转变,要从住在村里的人的现实需求出发去推进美丽乡村建设,而不是从城里人的角度去建设美丽乡村,真正的美丽乡村是把农村的特色留下来,把农村的文化传承下来。所以,这就要避免两个极端,一个是按城市模式改造农村,赶农民上楼,搞得形式上城乡一体了,结果农民生产不便,生活成本高企,农村根本上就不是农村了,这是农民十分反对的,也是城里人感觉十分无趣的,真正的不城不乡、不伦不类;另外一种,就是文人眼里的乡村,要田园牧歌,要土里土气,要小桥流水人家,这个也是极其错误的,农民有过上现代生活的强烈渴望,必须满足他们的要求,谁也无权阻挡。当然,为了迎合城里人的叶公好龙式的乡村梦,一些离城市不远、生态美好的农村,可以按照城里人喜欢的样子进行改造,但这叫乡村旅游开发,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美丽乡村建设。
那么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美丽乡村怎么建设?就是要让农村在骨子里保留有农村的特征。贾平凹在小说《秦腔》中提出一个重要命题,是不是说农村的消亡是以村庄的消亡为标志的?不是的,只要农村的传统文化消失了,真正的农村也就消失了,不管村庄建设得多么漂亮,都不能挽救农村的衰败。无独有偶,法国学者孟德拉斯在其社会学著作《农民的终结》也写道,不要以为城里人回流农村所造成的繁荣假象就是农村复兴,其实真正的农村已经消亡,而我们的专家却说她只是睡觉了。最为理想的新农村场景是:整体现代了,却在形式上保持着农村的外在特征,比如虽然也盖了楼房,却可以与传统的民居风格良好结合,与当地的生态环境良好适应,不砍树,少填湖,不毁山,不强求整齐划一,而是因地制宜,当然这个需要当地政府的引导甚至是政策性补助,让外观看起来美丽,而农民居住上也舒心;再比如生产工具现代化了,但农业的特色没有变,而且还可以与时俱进,发展绿色循环农业,让农产品更安全,品种更丰富;生活方式现代化了,大量使用电器,可能也用了网络,但乡风民俗没有变,传统文化没有丢,让外出的人回来还能找到自己文化上的根;最为根本的是,农业的季节性、村庄的熟人特征、农民的闲适心态所共同营造的舒缓的农村生活风格,与城市的紧张、忙碌、焦躁依然可以形成鲜明地对照。今天,有许多叫“新农人”的群体又回到农村去了,他们回去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农村的生活特征与城市有本质的不同,他们辛苦却又心甘情愿地追求着农业梦,这是与城市的白领完全不同的生活;当然,他们也继续用着智能手机,发着微博,运用电商,与传统的农民又不同,但你不能说他们不是在过着田园牧歌式的生活。
从本质上来讲,乡村与城市属于不同的文明体系,我们不能武断地说乡村文明高贵还是城市文明先进,它们在不同历史时期都辉煌过,在今天并不存在谁要替代谁的问题,而是可以相互并存的,可以互相吸收借鉴的,可以共同繁荣的。未来的时候,可能会城中有乡,乡中有城,但城乡在文化特质上的差异还会持续存在,我们不可能唱着千年不变的古老歌谣!
(二〇一五年六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