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马桶经理退休记》的主题
何乐辉：
在《马桶三部曲》即将再版之际，我们今天与齐老师讨论和交流《马桶三部曲》第三部《马桶经理退休记》的相关话题。这部小说我至少是逐句读完的。读完后，我有三个维度的认知：一是职场生态；二是退休心态；三是竞合博弈。职场生态和退休心态离读者很近，读者也很熟悉；而竞合博弈是人类永恒的本质和常态，是个大主题，离普通读者要深远一些，小说把这个主题放在国际性职场来演绎，而且渗透到了中西方文化、历史的根部，再加上小说中隐性的人文关怀，《马桶经理退休记》让人类这一特质的内涵更加饱满和丰富。对于一部作品每个读者都有自己的解读，作为作者的您当初写这部小说时想要表达什么?
齐一民：
何老师总结的非常好，将这个小说归结为职场生态、退休心态和竞合博弈三个层次，说老实话，我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些维度，我只是一个故事的记录者而已，它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哦，应该说90%是完全写实的，就是写我自己（新乔）和我的主管经理Chris（克里斯）二人之间的故事。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加拿大蒙特利尔那家上市的五金公司，我是一个新聘的负责亚洲市场的销售负责人，他是兼顾亚洲业务的国际出口部经理，但他当经理几十年后亚洲的市场迟迟没有打开，公司就全城登广告招聘将我雇佣了，算是新生力量吧。我那时候三十出头，他快六十岁了，应该还不到退休年龄，但经过三四年的“激烈博弈”之后，我获得了业绩上的巨大成功，而他在六十二岁上被新的替代经理“亚当”顶替，提前三年退休了。我说小说和真实情况有10%的不符，其实是说故事的结尾，我写到“亚当”刚替换掉克里斯就突然辞职、克里斯又回到“国际部经理”的位置上，其实那是出于艺术效果的考虑，他当半年“顾问”后真的被扫地出门了，而我被派回北京当公司代表，我刚到不久后还收到一封Chris一封酸酸的邮件，说你小子好呀终于如愿回老家了，而我呢，一个闲散的老头，孤独地在河边Fishing（钓鱼）呢！他家就在蒙特利尔郊区的一条河边，我们出口部同事们曾经被邀请去玩过一次。Chris今天如果健在也该有九十岁了。这还只是那家公司故事的一半，后一半被我写在小说《永别了，外企——一个被炒鱿鱼的外企“首代”的自白》里面了：几年后我和接任Chris 的Adam（亚当）也进行了一次跨国惊心动魄的博弈，最后亚当也被公司董事长Fish先生炒鱿鱼了，同时我也被炒了鱿鱼，我们两败俱伤，然后我开始了自谋出路开公司的“单飞”，再后来就去学校当大学老师了，一当就将近二十年。因此，您看到的《马桶经理退休记》是早期职场的陈年旧事，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要复习呢。所谓往日并不如烟，都时隔近三十年了，我也回国二十多年了，再没去过北美，但那时候公司里共事过的同事包括Chris还时常在睡梦里出现，还继续着那些天天上演的“战斗”和同事间彼此的友谊缠绵。
说到《马桶经理退休记》的三个主题：职场是肯定的，它就发生在跨国公司国际部办公室中，而且是多种文化并存，退休也是肯定的，因为主人公克里斯感受到了公司想用新人新乔顶替他，他进行的是公司元老岗位和自尊的保卫战，我当时是少壮派，三十出头，目空一切，有点像今天的九零后，而他是我今天这个年纪，我是六零后，现如今，过了快三十年之后呢，今天的我已经是“克里斯”、也年近六十、也在进行着自己的“岗位保卫战”，因此，我切身懂得了他当年那股子玩命给新乔挖坑、死活赖在岗位上不肯走下人生舞台的拼劲，但我和他的方法不同——人嘛，到啥年龄做啥事，诚然，人人都想在职场上永不退休，永远参与社会的运转，这是一种本能的奢望和心理的需求，但大自然的淘汰是避免不了的，唯一的方法——要想在残年中还不空虚，就要开发一些职位之外的情趣，把它们像工作那样做——比如我的写作，这样，既给晚辈让了路，又不至于晚年只会在河边钓鱼直到生命结束。
最后一个主题——“竞合博弈”，我想说的是在国际大公司里，常任经理人员和业务拓展人员之间的博弈是永恒的，前者很像是北美政治中的“建制派”，是固定的，而后者则是“非建制派”，是流动性的，前者拿稳当的死工资，后者拿相对低的年薪、主要收入靠业务提成。部门主管经理更是“政客”，是公司制度的执行者——具体到佣金的审核和出差单据报销检查之类的，市场开发人员则必须是能拼杀开拓的猛将，他们一个是渔网，一个是鲨鱼，公司用经理们编的网把业务人员的大致方向圈住，但同时又要求将士们能冲锋陷阵、在激烈竞争的国际市场中具备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创新开拓精神，因此，在经理人员和业务人员之间一守一攻的博弈关系就自然形成了。或者，这也是公司作为组织一静一动的两个方面吧！